第二十七章 狼之殘

在戰場上的那位排長和雷震,當然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他們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他們只知道,他們雖然胸口發悶,鼻腔和口腔裏更是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但是他們終於在日本人的毒氣攻擊中活下來了。

雷震和那個排長就並肩坐在一堆廢墟的後面,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個就算是已經為國捐軀,仍然被雷震狠狠捅了一刀的屍體上面。不知道過了多久,排長突然問道:“小子,剛才你想幫我,我卻重重在你臉上打了一拳,你還是要繼續幫我,為什麽?”

雷震淡然道:“因為剛才你想都沒想,就先分給我一塊棉布。”

排長瞪大了雙眼,他真的沒有想到,雷震毫不猶豫的拔出刺刀,對準自己的手臂狠狠刺下去,理由就是這麽簡單!

排長扭過頭看著雷震那張幾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臉,過了好半晌,他才輕聲道:“我現在才知道,你即是一個英雄,也是一個混蛋!你知道嗎,當時我真的被你氣瘋了,實在是手裏沒有帶槍,否則的話我一定會二話不說,先一槍把你斃了再說!”

“別人認為我是混蛋還是英雄,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雷震把自己的雙手枕在腦袋後面,用一種最舒服的姿勢放松了身體。他打開了一包從四行倉庫裏面拋下來的餅幹,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一包餅幹還是他和楊惠敏,一起出去募捐到的成果。

因為毒氣剛剛被吹散,日本人暫時還不可能發起進攻,所以雷震吃得很從容。他把餅幹放進嘴巴裏,卻並不咀嚼,直到他嘴裏的口水把餅幹泡軟泡爛了,他才慢慢將嘴裏已經變成一團面糊的食物,咽進自己的胃裏。雷震甚至還有心情,把餅幹上面沾的糖粒一點點小心的刮下來。

雷震把那些好不容易收集到一起的小粒冰糖,全部丟進一個鋼盔裏,然後倒轉他那把已經不知道沾了多少鮮血,收割了多少生命的刺刀,用刀柄在鋼盔裏不停的磨著,直到那些碎小的冰糖粒,在鋼盔裏全部變成了粉末狀。

看著雷震解開手臂上那根充當止血繃帶的領帶,抓起輾磨成粉狀的冰糖,把它們一點點小心敷到了傷口上,再重新用領帶把傷口紮緊,那個排長真的驚呆了。

“這種東西,可以讓我的傷口復元得更快。”

重新處理完自己的傷口,雷震就那樣和排長並肩坐在一起,他們彼此聽著對方粗重的呼吸,嗅著對方身上,濃重得幾乎化不開的血腥、汗水、硝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彼此靜靜感受著對方帶給自己的安全感。不知道過了多久,從來不喜歡多說話的雷震,突然開口了,“你見過離開了狼群,獨自在深山和草原上流浪的孤狼嗎?!”

排長搖了搖頭,他從小在農村長大,他見過狼,而且對狼這種總是會咬死家禽的動物深惡痛絕,但是他看到的狼,總是三五成群。

在這個時候,雷震猶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神,突然有點迷離了。

雷震望著他的兒子,現在它正低頭著,在專心的啃著一包餅幹。雷震輕聲道:“那些孤狼遠離了狼群,為了能夠找到活下去的食物,它必須不停的去流浪,用它的爪子,走過一座又一座大山,面對一個又一個敵人。”

“為了活下去,為吃到一塊已經發臭的肉,它們就必須和那些一爪子就能拍斷一棵大樹的狗熊去戰鬥,去和那些動作比它們更靈活,力量比它們更大的獵豹去戰鬥。就算是受傷了,它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幫助,只能獨自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用舌頭去慢慢舔著自己的傷口,期待著在自己餓死之前,能夠重新站起來,重新找到能夠支撐它繼續活下去的食物!”

“如果它真的什麽也找不到,眼看著就要餓死在路上……”說到這裏,雷震的聲音突然嘶啞了,“它會直接啃咬自己的爪子!它會不顧一切的用自己的牙齒撕扯自己身上的肉,就算是爪斷了、沒了,它再也不可能像原來那樣快速奔跑,去追殺獵物,去向比它更強大的敵人挑戰,它遲早還會活活餓死,或者是因為失血過多而倒在地路上,成為另外一只孤狼的食物,但是至少……它在拼命讓自己活下去!”

迎著雷震那雙黑得幽然的雙眸,感受著雷震在說這些話時,從身體裏散發出來的絲絲冷意,回想著雷震在戰場上做出來的一切,幾粒大大的汗珠,慢慢從排長的額頭淌落。排長伸手拭掉了正在自己額頭上慢慢淌落的汗水,直到這個時候,這位排長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手竟然在微不可查的輕輕顫抖。

就算知道雷震現在已經認可了自己,絕不會對自己發起進攻,但是聆聽著他淡淡的訴說,不知道為什麽,這位排長的心裏,還是忍不往湧起一股接著一股的絕對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