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唯勇者不懼戰(上)

躺在一個彈坑裏的馬蘭,用力拍了拍自己被炮彈爆炸聲震得一直嗡嗡作響的耳朵,狠狠一晃腦袋,她擡眼望去,戰場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炸翻的泥土和大塊的石頭,到處都是炸得破破爛爛的屍體,和支離破碎的槍械零件,馬蘭放聲叫道:“花豹,怎麽樣?”

趴在第一層戰壕上的一排長放聲叫道:“沒事!”

“大傻,活著沒有?”

二排排長沒有回答,戰場上死一般的安靜,只剩下火焰在木頭上不斷盤旋,發出的“噼噼叭叭”的聲響,和一群士兵粗重的喘息聲。

等待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後,馬蘭又放聲叫道:“旋風!”

“到!”

“二排排長職務由你接替!”

旋風趴在陣地上,撫摸著自己少尉的軍階,他的臉上閃動著一種復雜的神色。恭喜他,在人才濟濟的中央教導總隊特管營第一連,他終於升職了。

別看只是從副排長升職為排長這小小的一步,但是對他將會產生意義深重的影響。這不但代表他能每個月多領到幾塊大洋的軍餉,更預示著有更多的機遇展現在他的面前。象他這樣受過嚴格訓練,擁有系統軍事知識,又經歷過最慘烈大戰的職業軍人,一旦調到其他部隊,就可能飛躍式的成為少校甚至是中校!

前提是,他得活著從這片戰場上走出去!

馬蘭的聲音繼續在戰場上回蕩,“鐵壁呢?!”

一向沉默寡言不喜歡多說話,但是面對馬蘭下達的任務卻總能一絲不苟完成的三排排長,嘶啞的聲音在戰場某一個角落響起:“在!”

“那狂牛呢?”

在遭遇密集轟炸時,把一挺M34重機槍死死壓在自己的身體下面,現在正一邊指揮彈藥手用單手鏟重新挖設機槍陣地,一邊小心翼翼的用衣袖擦掉機槍上泥屑的機槍排排長,狠狠吐掉一口口水,大聲回應道:“還活蹦亂跳的沒有挺屍呢!”

每一個回應,都會讓馬蘭找到一絲安慰,直到這個時候,馬蘭才真正明白了“兵是將的膽”這句話的真諦。沒有這些可以將她命令一絲不苟貫徹實施,能夠陪伴她並肩拼死作戰的兄弟,她又憑什麽去抵擋日軍必然一波強過一波的淩厲攻擊?

“各排排長立刻統計傷亡數字!”

一排排長花豹躺在戰壕裏,他放聲叫道:“一排還活著的,還能喘上一口氣拿著手裏的槍開火的,還沒有被牛頭馬面拉走的小子們,都給我嗥上一聲!由我開始,報數!一!”

“二!”

“三!”

“四!”

此起伏彼的叫喊,在這片被炸得破破爛爛,隨手抓下去,都能抓起幾塊彈片的戰場上響起,中間還夾雜著士兵們聲嘶力竭的笑叫聲。

“小媳婦,鬼子的大炮怎麽沒有把你炸死啊?剛才我聽到有人哭爹叫娘了,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已經被嚇得尿褲子了?哈哈哈……”

“豺狗你這個爛貨還活蹦亂跳的沒有挺屍呢,我憑什麽死在你的前面?我平時只知道你有一個比狗還靈的鼻子,怎麽你的耳朵也能比兔子還要尖,都能在被那幫狗日的炮擊的時候,聽到有人叫娘了?我真的頭大了,因為我想不出來,我用什麽樣的外號,才能同時形容出你身上兔子與狗的雙重特征!”

一排報數完了,花豹扯開了嗓子,叫道:“旋風,輪到你們二排了!”

“三十八!”

“三十九!”

當報數聲報到九十七時,聲音停頓了,所有人面面相覷,突然間他們一起陷入了沉默。

他們這個連原來有一百二十八人,有三十一個兄弟,在剛才的密集轟炸中,永遠閉上了自己年輕的雙眼,這還不算他們中間,到底有多少人受了致命重傷,只是在憑自己的意志,和死神進行最後的搏鬥!

一個顫抖的聲音,傳進了所有人的耳朵,“大牛,大牛,你死了沒有,沒有死的話,你就吭一聲,你別嚇兄弟啊……”

馬蘭扭過頭,凝望著自己的左側,在轟炸開始前,二排長應該就趴在那個彈坑裏,現在這個彈坑變得更深了,二排長卻不見了。

老兵們常說,在戰場上不會有兩發炮彈落到同一個彈坑裏,但是馬蘭現在發現,這個理論是錯誤的。

憑什麽一發炮彈落到了那裏,第二枚炮彈就不能再打到相同的地方?就是在幾分鐘前,一枚重磅炸彈,就帶著呼嘯,直直的砸進了二排長藏身的那個彈坑。馬蘭真的不願意去想象,二排長究竟是被那枚重磅炸彈活活砸死的,還是被活活炸成了無數碎片。

空氣中飄散的血腥氣味中,也加入了中央教導總隊直屬特務營官兵的一部分,直到這個時候,這支受過嚴格訓練,卻從來沒有參加過大規模戰爭的部隊,才真正明白了什麽叫做戰場上的鐵與血,才真正從自己的嘴唇邊,品嘗到了眼淚鹹而苦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