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泥鰍在海陽縣城的笑霖酒館喝酒喝高了,一步三晃地來到大街上,七八個也喝高了的偵緝隊員,眾星捧月似的圍著他,異口同聲地嚷叫說,英雄自有英雄膽,一刀就要了那個八路的命,而且臉不變色手不顫,將來必定成大事!已經換了行頭的王大壯,緊緊跟在這些醉鬼們的身後,他雙眼飽含淚水,瞅個空當沖到泥鰍跟前,當胸就是一刀,泥鰍便一攤爛泥似的萎在地上,一命歸西。還沒等那些偵緝隊員們反應過來,王大壯早已消失在深深的夜幕之中了。

麻生少佐聞聽泥鰍被殺,拍著桌子訓斥吳江海。吳江海指出兇手是那個“殺人者海貓”的海貓。還栽贓趙洪勝,說是他將海貓弄到海陽縣城,也是他將海貓帶到監獄,見那個共產黨的。麻生少佐疑惑,便派人叫來趙洪勝對質。

趙洪勝早有準備,他從上衣口袋掏一張名片,雙手遞給麻生少佐說:“我是帶人去過監獄,但不是海貓!這是那個人的名片,上面寫得全是貴國的字,太君曾親自念給我聽的。他說他是駐青島的商務代表,還說連你們的天皇陛下,都非常尊敬他的家族。請問他讓我帶他去監獄看看,我該怎麽辦?”麻生少佐看著手裏印著日文的名片,啞口無言。

吳江海見此路不通,又告訴麻生少佐海貓是趙洪勝的親外甥。趙洪勝忙說:“沒有的事兒。幾年前有一個叫海貓的,突然來了虎頭灣,不知道是受了何人的指使,居然冒充我妹妹的兒子,我妹妹從未出閣,而且一直有瘋病,就是因為這個海貓對她叫了一聲娘,無知的窮鬼就真的懷疑了我妹妹的清白,以為她跟人偷生下了那個孩子,結果我妹妹被活活地逼死了。吳江海,請問這件事情的主謀應該是你們吳家人沒錯吧?”

吳江海一愣:“我離開虎頭灣多年,你們兩家那些事兒,我什麽都不清楚!”

趙洪勝以守為攻:“不清楚?哼,先前那個叫海貓的人,被眾人當作孽障沉了海,可是沒過兩天,你這個時任保安隊隊長吳江海,馬上就帶他回了虎頭灣,還說要為他做主申冤,這麽多事兒難道你都忘了嗎?”吳江海頭冒冷汗,百口莫辯。

趙洪勝緊逼不舍:“還有呢,麻生太君您有所不知,三年前也是吳隊長,他查明那個孽障不是什麽海貓,而是共產黨。於是就判了死刑,在虎頭灣的海神廟前當眾執行。虎頭灣幾千號人,都親眼看見他的部下,對了,就是那個剛剛被殺的泥鰍,親手對海貓執行了死刑,一槍正中胸口,當時就墜沉大海。可是沒想到,三年後那個叫海貓的又活著回來了,虎頭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吳隊長有意做假,放了他一條生路。如果這個謀殺泥鰍和皇軍的人,真是當年的那個海貓,那麻生少佐想要找到他,就只能跟吳隊長要人了。”

吳江海詞窮了:“我……趙洪勝,算你會說,我說不過你……”

趙洪勝喝道:“吳江海!我乃堂堂一縣之長,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太放肆了!你別忘了,我提醒過你!請問麻生少佐,你們請我來,是真的讓我當這一縣之長,還是拿我當個傀儡呀?”

麻生少佐也亂了方寸:“當然是要請您當縣長的。”

趙洪勝余怒未消:“那就請您管教一下吳江海,告訴他該怎麽跟縣長說話。”趙洪勝說罷,抖起膽子,拂袖而去。

吳江海一臉的無辜,可憐兮兮地看著麻生少佐:“太君,麻生太君,我說的都是實情,我對皇軍一片忠心啊!”

麻生少佐皺著眉頭:“可是照你說的,當年是趙洪勝和吳乾坤逼死了海貓的爹娘,那麽他們應該是仇人。既然是仇人,趙洪勝是不可能幫海貓的!”

吳江海滿腹委屈:“誰知道這裏邊是怎麽回事兒啊?按說他們倆本來是有仇的,可是這時候為什麽又勾搭在一起了呢?”

麻生少佐思忖半晌:“在沒有查清真相之前,請不要懷疑趙洪勝。你有所不知,為了選擇這個縣長,我們費了很多腦筋。你們中國人實在是很奇怪,他們並不尊重有力量有計謀的人,而是尊重有德行的人。我們是按照你們中國人的標準,才選擇了趙洪勝的。”

吳江海嘴一咧:“他還有德行?笑話!實不相瞞,太君,虎頭灣裏都傳來信兒了,大家都罵死他了,都說他是漢奸。”吳江海發現麻生少佐的臉色很難看,突然感到失言,他抽著自己的嘴巴:“您看我這臭嘴,盡胡說八道了。”

麻生少佐鄙視吳江海:“既然虎頭灣的人都罵趙洪勝,更說明他是大日本帝國的朋友。如果他不來當這個縣長,會有人罵他嗎?還有,藤田大佐的朋友——你們中國人的趙保原將軍,是趙縣長的親戚,他一再向我們保舉趙洪勝。藤田大佐曾經對我說過,統治中國要靠中國人,統治膠東要靠膠東人。所以趙洪勝對我們很重要,你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