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寬闊的海神廟大殿,一尊海神娘娘的塑像正襟危坐,高擎半邊天。在海神娘娘的注視下,海貓吃著趙家送來的好菜好飯,身底下鋪著吳家送來的新被新褥,覺得像做夢似的,恍恍惚惚,又實實在在。但有一樣是刻骨銘心的,那就是他找到了爹娘,轉眼又失去了爹娘!

海貓含著悲憤的眼淚跪在海神娘娘像前:“爹、娘,兒子就要給你們出氣了!吳大隊長是好官,代表國家替我做主,肯定會槍斃吳乾坤和趙洪勝這兩個惡人,多斃幾十個也有可能,到時候我替他點著數兒。那天在虎頭崖上逼死你們的那些人我都記住了,我饒不了他們!”

海貓正解著恨,趙香月推門走進來,她質問海貓為什麽指認自己的舅舅是殺人兇手?埋怨他忘了他娘讓他離開虎頭灣以後永遠不要再回來的話,還賭氣說:“早知道會是今天這樣,我就不救你了!”

隔墻有耳,趙香月責問海貓的話被吳若雲聽個正著,她沒想到趙家大小姐的一個丫鬟敢教訓海貓,便端起吳家大小姐的架子訓斥趙香月。趙香月也不買這一套,於是兩個姑娘便在海貓面前吵起來。

“你個使喚丫頭也敢這樣訓斥海貓,你有什麽資格?”

“我是他小姨,怎麽了?”

“小姨?還真沒聽說,你跟你們族長家是很近的親戚啊?”

“多近多遠是我們趙家的事,用不著你們吳家的人操心!反正我是他的長輩,她娘死的時候把他托付給我了!”

“真新鮮,他爹是吳明義,他應該姓吳,姓吳就不光是親戚了,他理所應當是我們吳家的人,吳家的人你趙家無權指手畫腳的!”

兩個姑娘年齡相仿,容貌姣美,吵起嘴來又各有各的厲害,海貓全然不去理會,他心裏只想著為爹娘報仇。於是,他對吳若雲說:“你叔叔可真是好人!要是沒他做主,我能住到這兒來嗎?還有人給鋪床送飯伺候我!哼,今天我站在高處的時候都看出來了,那些害死我爹娘的惡人都嚇壞了!小先生,你跟你叔叔說說,讓他多槍斃幾個。槍斃的壞人越多,我越解氣!”

海貓的這番話,兩個姑娘也全都沒聽進去,趙香月心想海貓的娘曾托付過自己,讓海貓離虎頭灣遠遠的,永遠不要再回來,而海貓卻不聽話,偏偏又回來了,還要報仇,她有權阻止。吳若雲眼下滿腦子都是自己偷聽來的話,她想幫海貓給爹娘報仇,沒想到叔叔竟沒有把這件事放到心上,她想把真相告訴海貓,但不知為什麽全說了些沒用的。

不過,不管有用沒用,這兩個姑娘對海貓那種發自內心的情愫,是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心裏想的嘴上說不出,嘴上說出的卻恰恰又都不是心裏所想的。這種尷尬,那般難堪,就像熱鍋上的烙餅,不論哪一邊都經不住折騰。

這時,海神廟外突然傳來鑼聲。原來是吳江海令保安隊正組織鎮民開會。在陣陣鑼聲和一片嘈雜聲中,趙香月被奶奶和爹拉回到了他們身邊。而吳若雲也被槐花叫到了吳乾坤面前。“家耀少爺眼看著就要來了,信上說在虎頭灣訂了婚,之後就想帶你去南洋。南洋離海陽千裏萬裏,以後咱爺倆再見一面都不容易了。我原本是打算讓你多帶點錢,當嫁妝也好,當爹給你留的念想也罷,可這回……”吳乾坤把兩只手攤開,相互敲了敲,做了一個沒了的手勢。

吳若雲安慰說:“爹,您什麽也別說了,叔叔他跟您要錢的事我都聽到了……”

“閨女呀,吳江海就是條狼!”

吳若雲的心一沉,她暗暗替海貓捏一把汗。

吳若雲替海貓捏的這把汗,全灑在了吳江海的腦門上。此刻,吳江海站在廣場的高台之上,正說得大汗淋漓:“經過本大隊長的走訪,吳明義和趙玉梅自殺一案已經有了調查結果,這件事起因是這個吳趙兩家不能通婚的老規矩。你說吳家和趙家的老祖宗都是為朝廷鎮守海防的,一起被封,住在虎頭灣這也算是緣分,怎麽就定了一個兩姓不許通婚的怪規矩呢?而且這麽多年,就有老頑固還守著這個規矩。這是封建陋習,大大的陋習!”

人群中的趙香月拿眼看著海貓,她的眼神裏,既有同情,又隱約藏著不滿和擔心。海貓猜不透,讀不懂,完全不理解,他認為吳江海要殺人了,要為自己報仇了,不禁擡起頭來,挺起了腰杆。

吳江海繼續說:“民國都二十五年了,封建余毒仍在作祟,這是虎頭灣的悲哀!悲哀啊!你們懂嗎?我也是虎頭灣人,我替你們感覺到丟人!這一次封建余毒害死了吳明義和趙玉梅兩條人命啊,教訓慘重,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應該好好地想一想,虎頭灣不擺脫這個封建的枷鎖,永遠不可能迎來美好的未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