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霧茫茫的世界(第2/2頁)

按響電鈴,秘書進來聽候差遣。

鄭澤如道:“省裏對右派分子的處理要及時跟進,了解他們的改造及工作,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嘛。”

秘書道:“我這去了解一下。”

鄭澤如點點頭,繼續伏案工作,秘書悄然退下,輕輕帶上了門,出去直接打了幾個長途電話分別到鹽湖農場和江北地區教育局,了解右派分子的改造,其中尤其對陳南的情況格外關注。

做秘書的都是極有眼色的,鄭書記突然關心右派分子的改造,肯定和不久前關於陳南的檢舉信有關,考慮到領導和陳家的關系,估計是以保為主。

他心裏這麽一想,語氣中不由自主就帶了出來,對方也是善於領會領導意圖的人精,焉能聽不出來,說教育局本來打算讓陳南下放到南泰去,不過具體也要看他近期表現。

秘書回報鄭書記。

鄭澤如陷入沉思,秘書不敢打擾,也不敢出去,只好站在原地,跟鄭書記這麽久,他從沒見過領導如此長時間的思考一件事。

“下放改造很好,但縣城的環境不免過於優越,我建議把陳南下放到比較艱苦的地方,比如苦水井或者大青山裏的一些小山村,這樣才有意義嘛。”

秘書有些不解,不過看到鄭書記熠熠生輝的雙眼,忽然明白了,領導是在真心為陳南好,只有置於死地才能後生,只有經過艱苦的改造,才能脫胎換骨,才能摘掉帽子。

秘書走後,鄭澤如來到窗前點燃一支煙,天邊一道慘白的閃電滾過,隔了幾秒鐘,一連串悶雷響起,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你是我鄭澤如的兒子,就要有一顆堅韌的心,就要有承受暴風驟雨的能力。”第一書記按滅煙蒂,自言自語道。

……

高土坡,一家人正在吃飯,對於弟弟的下放問題,陳北兩口子的態度截然相反,陳北強烈反對把弟弟下放到縣裏去,而馬春花卻說縣城比農村的條件好多了,吃點苦對成長有利。

陳北將酒杯重重一放,瞪著通紅的眼睛道:“臭娘們,你懂個屁,若是組織委派去鄉下鍛煉,那是對成長有利,可是這算什麽?是發配,是左遷,是流放,小南已經這麽慘了,還要把他弄到鄉下去受罪,這不是整人麽。”

馬春花雖然是政工幹部,但論講道理卻不是陳北的對手,孩子慢慢長大,她的火爆脾氣也改善了許多,不和丈夫爭論,抱著孩子到一邊去了。

但劉婷卻能看出,馬春花不是吵不過陳北,而是讓著他,便勸道:“小北也少說兩句吧。”

陳北一仰頭又幹了一杯,道:“反正別想把我弟弟發配到鄉下去。”

忽然傳來敲門聲,馬春花過去開門,外面站了兩個穿中山裝的幹部,拿出工作證自我介紹說是地區教育局的,要送陳南下鄉。

他們身後停了一輛嘎斯吉普車。

馬春花將二人領進來,說教育局的同志要送陳南下鄉。

陳北一聽就爆了,摔了筷子道:“還追到家裏來了,我倒要問問是哪個做的決定,下放我弟弟到縣城?”

教育局幹部鄙夷的笑笑,道:“首先糾正你一個錯誤,陳南下放地點不是南泰縣城,而是苦水井鄉,其次,我們只是來通知一聲,順便把陳南丟在一中的被褥送來,並不負責下放人員的交通問題,最後告訴你,陳南的處理,是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同志親自批示的,你有意見,找省委說去。”

說罷,兩人留下一紙調令和陳南的行李卷,揚長而去。

家裏人面面相覷,陳南的問題似乎又嚴重了,直接被貶到江北最窮最艱苦的苦水井去了,那地方連喝水都成問題,要到十幾裏外去挑,小南能受得了這個苦?

劉婷很驚愕,她萬沒料到鄭澤如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非但不挽救親生兒子,還變本加厲的無情打擊。

陳南卻沒有什麽劇烈的反應,本來他就沒怎麽吃飯,此時將飯碗一推道:“我休息去了。”

陳北想去勸兩句,被劉婷拉住:“讓你弟弟靜一靜。”

陳南躺在床上,兩眼瞪著天花板,這一年來的整整遭遇浮現眼前,自己從上海到省城,又從省城到北泰,現在又要到南泰縣鄉下去,生活上的落差遠不如心理上的落差大,以前他是天之驕子,現在是過街老鼠。

更讓他倍受刺激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鄭澤如,竟然如此絕情。

深夜,輾轉反側的陳南披衣起床,拿出紙筆洋洋灑灑寫了幾封信,分別用信封裝好,壓在墨水瓶下,自己的手表和鋼筆也放好,然後穿戴整齊,悄悄出門。

黎明的街頭,薄霧籠罩,只有清潔工掃大街的沙沙聲傳來,陳南來到市政廳對面的工人文化宮大樓,上到四樓頂,最後看了一眼這個霧茫茫的世界,然後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