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最黑暗的一天(第2/3頁)

接下來的一幕像是慢鏡頭回放一般,永久留在林文靜的記憶中,一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的女生,就在距離她一步遠的地方,像被雷劈中了一般,手臂張了張,兩眼無神的看著天,就這樣撲倒在地,背上一攤血跡,林文靜想去拉她,卻怎麽也夠不到。

“她死了,別管了。”韓樂天厲聲喊道。

林文靜猛醒,撒腿便跑,身旁的人一個個栽倒,槍聲如此尖銳,她事後竟然沒有記憶,只記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韓樂天不斷的催促:“跑,快跑!”

忽然,林文靜覺得背上被燙了一下,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朦朧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長袍馬褂的老人立在血泊之中,老淚縱橫,竟然屈膝長跪,身著戎裝的副官想扶他,被用力甩開。

腦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也很模糊,隱約看到老人跪著上香後,步履蹣跚的去了,士兵開始收拾殘局,把打死的人並在一起,把受傷還沒死的送醫院,有一幕讓她瑟瑟發抖,士兵們竟然將一具女屍剝得如同白羊一般。

直到幾十年後,林文靜猶記得執政府前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和那具赤裸的女屍。

……

民國十五年,三月十八日,學生在執政府前和平情願,竟被衛隊開槍攢射,當場死四十七人,傷二百余人,段祺瑞得知後,趕到屠殺現場長跪不起,稱一世清名,毀於一旦。下令嚴懲兇手,撫恤學生。

次日,內閣總辭職。

這是五卅之後又一起血案,激起全國民眾無比憤概,各地革命活動風起雲湧,如火如荼。

江東省城,細雨如絲,軍務督辦陳子錕上將在書房內已經坐了很久,下人們噤若寒蟬,因為一貫脾氣很好的大帥竟然砸碎了一只昂貴的明代花瓶。

攤在陳子錕面前的是林文靜的來信。

“阿叔,再過幾天,我就要去參加國民大會了,你曾告誡過我,不要參與政治性的集會,因為很危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以為,我現在不是上海先施百貨的售貨員了,而是一名北大的學生,作為這個國家的知識分子,有義務為之呐喊……你放心好了,開會遊行的時候我會站在後面,很安全……靜,十五年三月十五日。”

三一八慘案已經發生數日了,死亡人數眾多,多是北京高校學生,有男有女,至今具體名單未出。

難道上一次的告別,竟是永訣……陳子錕心頭一陣刀絞般的痛楚,門外有人敲門。

“滾!”低沉的回答。

門竟然被推開了,陳子錕拿起硯台想要砸過去,看到進來的是抱著孩子的姚依蕾,急忙將信件收進抽屜,道:“你怎麽來了?”

“咱們的大帥在前面摔桌子砸板凳的,鬧得人心惶惶,我怎麽就不能來看看。”姚依蕾抱著嫣兒款步上前,坐下來逗孩子:“嫣兒,給爹笑一個。”

小嬰兒竟然真笑起來,純真的笑容讓陳子錕哀傷略減幾分。

“因為三一八的事情發火兒?”姚依蕾問道。

“是啊,執政府太過分,竟然把學生當畜生一般屠殺,要知道那可都是大學生啊,擱在古代都是進士,人中龍鳳啊,民國八年的時候,咱們火燒趙家樓,那時候軍警還不敢把學生怎麽著,過了六年,竟然開槍射擊,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依蕾撇撇嘴:“那算什麽,清末的時候,汪兆銘刺殺攝政王都能被赦免,民國了,學生和平情願竟遭槍擊,我看再過幾年,就該拿機關槍掃射學生了,這世道啊,是越來越往下風走了。”

陳子錕長嘆一聲,倒背手望著窗外,春寒料峭,細雨蒙蒙,隱約竟有呐喊聲傳來。

“報告大帥!”是副官處長趙玉峰的聲音。

“講!”

“江東大學,江東師範學院,還有郵政學堂、商業學校的學生上千人,到咱們督辦公署門口示威遊行來了。”

“他們打得什麽標語?”

“為三一八什麽的哀悼,廢除不平等條約,還有……”

“還有什麽?”

“打倒軍閥。”

陳子錕冷笑:“這是借題發揮,沖著我來了,好,我去面見學生。”

姚依蕾急忙起身:“子錕,你要小心,這個節骨眼上,出事就是大事!萬不可莽撞行事。”

陳子錕摸摸女兒的嫩臉蛋,笑道:“放心好了,我火燒趙家樓的時候,這幫娃娃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

姚依蕾點點頭:“嗯,小心。”

陳子錕走到門口,又回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裏拿出林文靜的信放在胸口貼著心臟的位置。

大門口傳來排山倒的呐喊:“打倒軍閥,陳子錕下野!”

衛隊士兵們竭力攔阻學生往公署裏面沖,但又不敢使用武力,反而被學生們推來搡去,還被痛罵:“有本事你到大沽口打洋鬼子去啊,和我們耍狠算什麽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