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家庭教師林小姐(第2/3頁)

床邊放著幾本書,那還是在北大上預科留下的課本,每每翻開這些課本,林文靜就覺得特別安詳寧靜。

忽然樓下又傳來舅媽尖利的叫聲:“小囡又哭了,快下來抱他。”

樓下客堂裏擺起八仙桌,舅舅正和客人們打麻將,其中一個胳膊上刺著龍的人姓白,大家都叫他白先生,是米姨的姘頭,上海灘的白相人,林文靜很怕他,因為他的目光總讓人想到癩蛤蟆或者蛇之類的動物。

“小靜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在公司裏還好吧。”見林文靜下樓,白先生笑眯眯的說道,一雙三白眼在女孩子身上肆無忌憚的打著轉。

先施百貨的工作是白先生幫忙聯系的,這家百貨公司是上海灘最好的商場,營業員要求很高,會講國語和英語,面容俊秀身段苗條,簡直就是選美,依林文靜的自身資質本來也可以入選,但白先生非把這個功勞攬在自家身上。

“還好,謝謝白叔叔。”林文靜哄著搖籃裏的小外甥,彬彬有禮的答道。

“喔,那就好,有啥事體跟白叔叔講,一句閑話全部擺平。”白先生一邊洗著牌,一邊吹著牛逼,“你們猜今天阿拉跟誰一起吃飯的?黃金榮黃老板!”

大家就都贊嘆,猛拍馬屁,白先生叼著紙煙吹噓著自己的通天能耐,一雙眼睛時不時在林文靜臉上打轉。

林文靜忙了一整天,實在累急了,晃著搖籃慢慢打起了瞌睡,忽然胳膊上一疼,立刻驚醒過來,就看到外婆陰沉著臉從旁邊走開,一手撚著佛珠,另一手裏還拿著裁縫用的錐子。

胳膊被外婆紮出了血,林文靜卻不敢出聲,誰叫自己打瞌睡了呢。

舅媽又在叫嚷:“茶壺空了也不知道添水,一點眼色都沒有。”

林文靜趕緊又去倒水沏茶,在廚房間的時候聽到客堂裏大家在議論自己。

“小靜今年不小了,怎麽還不出嫁?”這是白先生在說話。

“二十出頭吧,嫁人還太早,家裏總得有人幹活。”這是舅舅的聲音。

白先生又說:“米兄此言差矣,嫁得好可能撈不少銅鈿,阿拉認識一位老板,是做煙土生意的,正想娶個二房……”

聲音低了下去,大概是在竊竊私語,等林文靜拎著水壺回來的時候,眾人的表情已經變得曖昧起來。

“不早了,明天還有事體,告辭了。”白先生起身告辭。

舅舅客套道:“再打兩圈嘛。”

“真有事體,約了法租界巡捕房的葉探長喝茶。”白先生拿起了自己的禮帽。

“那是正經事,馬虎不得。”舅舅送客出門,白先生臨走前還意味深長的瞄了林文靜一眼,讓她不由自主的顫栗起來。

終於忙完了一天的勞作,林文靜又回到閣樓上,雖然疲憊至極卻久久不能入睡,她知道,家裏準備把自己賣個好價錢,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孤苦伶仃一個人在上海,或許嫁人是最好的出路了,起碼娶自己的人不會象米家人這樣把自己當傭人使喚吧。

忽然有人敲門,這麽晚了會有誰,林文靜低低問了一聲:“誰啊?”

“是啊,阿姐。”門外是同父異母的弟弟文龍,一大家人中唯有文龍和自己有血緣關系,他已經十歲了,在南市讀高小。

文龍爬進了閣樓,手裏拿著一個包子:“阿姐,這個給你。”

林文靜眼圈紅了,還是弟弟疼自己:“文龍你吃吧,阿姐吃過了。”

“阿姐騙人,儂肚皮咕咕叫呢。”文龍硬把包子塞給了姐姐。

林文靜吃著包子,心情好了不少,問道:“文龍最近成績怎麽樣?”

文龍道:“最近外面老打仗,不太平,學校放假了。”

“哦……”林文靜早出晚歸,弟弟學校放假都不曉得。

文龍又道:“阿姐儂放心好了,阿拉一定努力學習,將來考北京大學。”

“為什麽要考北京大學呢?”林文靜心裏隱隱作疼起來,那是自己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因為北京有冰糖葫蘆啊。”文龍很認真的說道。

林文靜眼前忽然就浮現出北大的校園,什刹海的冰糖葫蘆、胡同裏歪歪扭扭的腳踏車,陽光明媚,無憂無慮,還有那刻骨銘心的初戀。

仰望著低矮的天棚,她的眼眶裏淚水逆流成河。

……

招商局輪船公司的申津線海輪頭等艙內,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仰望著天花板睡不著,五年前他和小順子搭乘輪船從天津到上海,坐的是五等艙大通鋪,如今卻是豪華頭等艙,滄海桑田,仿佛只是昨日。

整艘船已經被陳子錕包下了,偌大一條海輪只裝載了三十個人,沿途不停靠任何港口,星夜兼程趕往天津,第三日中午抵達天津港,下船直接掛專列直奔北京。

下午時分到達北京正陽門東車站,站台已經戒嚴,一隊護路軍士兵肅立兩旁,等陳子錕一下專列,鼓樂齊鳴,有人大喊一聲:“敬禮!”士兵們頓時齊刷刷舉起了步槍行持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