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男兒淚(第2/2頁)

想到這裏,他咣當一聲蓋上了箱蓋,毅然道:“難道我陳子錕的人格就值這一箱大洋,我若貪財,怎麽對得起大帥的栽培!”

見他說的義正詞嚴,趙玉峰自然不敢廢話,灰溜溜的把箱子鎖上了。

不遠處,手槍連李連長輕輕放下了門簾,躡手躡腳退去。

……

陳子錕將憲兵連撤出了安福俱樂部,在大門上貼了討逆軍的封條,又留下一個班的士兵把守這裏,嚴禁任何人進出,這才去辦自己的事情。

宣武門外,柳樹胡同,蟬鳴陣陣,破敗依舊,大雜院背後的臭水溝被毒辣的日頭曬得泛起泡泡,一絲風都沒有,薛寶慶端著海碗坐在門檻上,嘆著氣望著碗裏清水一般的稀粥。

他爹薛平順被警察廳抓去之後,紫光車廠也被查封,家裏砸鍋賣鐵,再加上陳子錕和小順子從上海匯來的八百塊錢孝敬上去,倒也沒打了水漂,警察廳答應放人,可就在出獄前的那個晚上,薛平順不明不白的死在拘留所裏。

警察廳說,薛平順是得了暴病死的,和他們沒關系,但寶慶打聽到的情況卻是老爹是被其他犯人蒙上被子捂死的。

去年夏天,老家老二因傷口感染身故,老三身陷囹圄,大夥兒都覺得馬家完了,那知道馬太老爺孤注一擲,把車廠典了,宅子賣了,湊了巨款上下打點,不但把三兒子救了出來,還把老五的官職往上挪了挪。

馬家東山再起,重操舊業,紫光車廠被查扣的洋車莫名其妙就到了他們手裏,為此薛寶慶還去找過兩次,卻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回來。

屋漏又逢連夜雨,斯坦利醫生的診所關了門,寶慶連差使都丟了,家裏更是隔夜糧都沒有,好在還有兩膀子力氣,靠拉洋車也能湊合個溫飽,這兩天城外打仗,城裏蕭條的很,跑了一上午只掙了一毛錢,連飯錢都不夠。

清水一般的稀粥能照出人影來,寶慶一口把稀粥喝了,深吸一口氣,將腰帶殺的更緊了些,這才起身回屋拿了半口袋面向杏兒家走去。

寶慶是個厚道人,他一個人在外面拉洋車,卻要養活一大家人,除了自家老娘外,還有陳子錕從外面撿來的王大媽,以及杏兒一家人,趙大海遠在漢口,陳子錕和小順子亡命天涯,大雜院裏只剩下他一個成年男丁了,他不撐著誰撐著。

把面口袋送到杏兒家,一家人相對無語,半晌,杏兒娘嘆口氣說:“這日子再苦也得過,過兩天挑個好日子,把你倆的婚事辦了吧。”

杏兒臉一紅,不說話,寶慶對她的好,她心裏都清楚,跟著這樣的男人過日子,安心。

至於那個少女朦朧夢中的白馬銀槍的小將,就讓他隨風去吧,窮人是沒資格談夢想的。

喜訊來得太快,寶慶有些措手不及,兩只手在衣服上搓著,臉也漲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我回家和娘說說,一定辦的熱熱鬧鬧的,不讓杏兒受委屈。”

“咳咳”隨著一陣幹咳,陳三皮進來了,對寶慶說:“大侄子,你先出去一會兒,我和杏兒娘有話說。”

寶慶點頭出去了,還把房門虛掩上,只聽屋裏傳來陳三皮的聲音:“我看你是病糊塗了吧,把閨女嫁給一個拉洋車的窮苦力,咱家能落什麽好?”

杏兒娘道:“寶慶這孩子挺厚道的,咱家一直得他周濟,要不然也撐不到今天。”

陳三皮譏笑道:“厚道是能當吃還是當喝啊,我已經幫杏兒找好人家了,方磚胡同老王家的三少爺,今年剛二十,那可是北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兒,杏兒嫁過去也不是做小,正經的少奶奶,一點虧也吃不了。”

杏兒娘對自家老公再清楚不過了,反唇相譏道:“這位王家三少爺是瘸子還是瞎子啊?”

陳三皮道:“既不瘸也不瞎,就是小時候涼藥吃多了,人不太聰明,這樣也好,省的杏兒受氣。”

杏兒娘大怒:“好啊你,把閨女嫁給個傻子,有你這樣當爹的麽!”

然後就聽到屋裏鍋碗瓢盆一陣亂響,還有杏兒的抽泣聲,寶慶牙關緊咬,鐵拳緊握,剛要進屋,就聽陳三皮振振有詞道:“傻子怎麽了,傻子家裏有錢,能養活咱們一家人,能讓果兒念書,能給你看病,能讓咱們體體面面的活著!你真當我是畜生啊,巴巴的把自個兒親生的閨女嫁給一個傻子,我還不是為了你們,為了這個家!”

聽到這段話,寶慶頓時泄了氣,是啊,這年月,沒錢就要像狗一樣毫無尊嚴的活著,或許杏兒嫁給那個傻子真的要比嫁給自己強。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寶慶這回是真傷了心了,一條大漢就這樣蹲在墻角抽泣。

忽然有人來到身後,照著他的肩頭錘了一下,熟悉的聲音響起:“寶慶,幹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