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7頁)

但這只是猜測,老旦看著那一張張臉,又覺得這不是能裝出來的傲氣,人家只是把國軍的槍拿過來用,4營沒那麽好運氣,這時候肯定蹲在地上聽訓話呢。

“舉起手來!繳槍不殺!”

一個矮小的共軍士兵站在太陽裏,指著他的刺刀泛著紅光。刺刀是用繩子捆在沖鋒槍上的。這共軍腰紮麻繩,足登氈靴,肥大的棉褲下還紮著緊繃繃的綁腿,像極了女人紡線的梭子。他的棉帽子騰騰地透著白汽,大帽檐上下忽閃著,如同七品縣令的頂戴。他的臉很黑,不是一般的黑,仿佛用炕灰抹過,高高的顴骨上面鑲著一雙小眼,卻炯炯有神,就是背著光老旦仍看得見這雙眼。他居高臨下地瞪著,像要把這一串俘虜瞪扁了似的。

看著這古怪的共軍,老旦差點笑出來。參軍這麽多年,竟被這麽一個猥瑣的給俘虜了?還要舉手?老旦冷笑了下,低頭仍去給武白升梳頭。

“兄弟哪裏人啊?用我們的槍還上你們的刺刀?不對路啊?”二子笑著說。共軍戰士一皺眉,刺刀在他臉前比劃了一下,二子忙擺著手,“和你開玩笑呢,別當真,槍好使不?我們投降了你都用不上了……”

“再說現在就用上,突突了你個獨眼兒仔!”共軍戰士怒了。

“別別別,多浪費子彈,你們不殺俘虜,否則要挨處分的,給俺們的傳單上都寫著呢。”二子嬉皮笑臉,老旦納悶他還能笑得出,卻也被他逗笑了,但笑也是冷的,還把那刺刀吸引過來。老旦斜著眼看著這個共軍,一把打開了快要杵到他鼻子的刺刀。

“你幹什麽?”共軍戰士大叫,楊北萬慌忙爬過來,擋在老旦身前,將雙手舉得筆直喊著:“貴軍包涵,貴軍包涵,這是我們營長。”

老旦啐了一口,懶得罵了。武白升的酒壺裏還有些酒,老旦拿起晃了晃,這可不能浪費了。他輕蔑地看了眼共軍,舉起壺就要灌。共軍戰士卻攔住了,他的刺刀硬硬地壓在老旦胳膊上,貓見兔子似的繞著他轉了半圈,翻來覆去端詳著老旦手中的酒壺,再扭臉盯著老旦。他屏住了呼吸,仿佛老旦是大白天鉆出來的無常鬼。老旦竟被他看得發毛,不知哪裏出了問題。共軍戰士用刺刀扒拉開礙事的楊北萬,劈手奪過了酒壺。

“這酒壺,哪裏弄來的?你從哪裏搞到的?快講,不然我搞死你!”

這共軍小戰士猙獰起來,嘩啦拉了槍栓。幾個共軍士兵見這邊異樣,端著槍也過來了。這幾個一看就是老兵,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模樣。二子慌忙指著老旦懷裏的武白升:“他的,壺是他的。”

共軍戰士又繞到武白升面前,他低頭看著,一把扔了槍,跪著撲上前去,扶起武白升上下打量著,他捧起那張只剩一半的臉,用袖子擦著臉上的血,又拿起武白升的一只手端詳,武白升手心有一個大瘊子。他呆呆地看著這只手,張著嘴像吸足了一口氣,撕裂肝腸地哭起來:

“大佬,大佬,醒醒哈!我是阿崽啊!你怎會這樣啊?大佬……”

老旦大感意外,雖然聽不太懂,可就是聾子也能知道,這個共軍正是武白升尋找多年的二弟,二人竟在這裏不期而遇!

老旦愣愣地坐在雪地上,仿佛凍住了。二子驚得已經站起來,又抱著頭蹲下了。武白升兄弟彼此四年杳無音訊,在戰場上終於重逢。大家就隔著一條戰壕對望了一個多月,才十幾分鐘的事,武白升已經死在共軍弟弟那邊的炮火中。武白升血已經流幹,身體正在凍硬,身子在痛苦的弟弟懷裏,魂魄或已經飛向遙遠的故鄉。武白升的弟弟抱著他哭得翻腸絞肚,喊著老旦聽不懂的鳥語。那個難看的酒壺汩汩地流出最後的花灣米酒,它融化冰雪,滲進血紅的土地,卻仍能飄出陣陣清香。

楊北萬並不太明白,這傻小子竟去勸武白升的弟弟,要把他扶起來。武白升這哭得發瘋的弟弟一把將楊北萬推倒了,他猛地站起,惡狠狠地罵著,拎起刺刀便往他的腦袋上紮。他血紅的雙眼充滿殺氣,刺刀帶著寒氣直奔楊北萬的腦門。這孩子登時魂飛魄散、屎尿崩流了。老旦大驚,猛撲到楊北萬的身上。那刺刀結結實實地紮在老旦的背上,雖然有厚厚的軍大衣,老旦還是感到了刀鋒鉆進身體。他疼得大叫:“兄弟饒命!饒命!咱們和你老哥武白升都是手足弟兄,這個娃子還被他救下過命,俺求你別殺他……他的幾個親兄弟都在你們部隊裏!俺沒護好你哥哥,你要殺就殺俺,就饒過他吧……”

“兄弟,使不得,你哥是你們的炮炸死的,你們再勸兩天,我們說不定也降了……”二子也上來攔著,卻被另兩個共軍戰士踹倒在地。他們舉著沖鋒槍,盯著這幾個國軍,也攔住了武白升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