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6/7頁)

“要吃肉!!!”

“要吃肉?好!!!”那丫的迅速回應,然後繞著鍋子轉,做他業余神漢的法事:“太極陰陽,八卦乾坤,真空家鄉,無生老母,天靈靈,地靈靈,安嘛呢吧咪哞,嗡波汝藍者利,無量法無量壽佛無量原始天尊,太上老群疾疾令……”

我們忍無可忍地沖他扔著樹棍與土塊,“下去吧!”“下去吧!”——連麥師傅也在搖頭不叠,柯林斯也在扔——搞什麽呀?

好在那家夥倒也沒有那麽多莫名其妙的詞可以胡扯,他終於一個個地揭開了鍋蓋,讓排山倒海的香氣壓倒了我們:“蒼天啊,打雲彩裏邊掉肉吧!噎死他們!”

我們沉默了,鼻翼龕動而腸胃抽搐,而那家夥存心讓鍋裏的蒸汽在我們中間飄散成小小的霧汽。我的老天,那比日軍的毒氣更加要命。

死啦死啦:“要什麽?什麽都要就是不要臉的家夥們,還要什麽?”

不辣:“還要肉!還要好多肉!”

死啦死啦以掌鼓唇,發出一陣從土人嘴裏才會聽到的怪叫聲,他用這種方式表示他已經聽到,然後丫在我們眼前猛蹦了幾下,倒也很像一個土人的獵頭舞蹈,只是他老哥迎風招展中攀上的不是什麽洪荒的古樹。而是一輛現代卡車的車屁股。

死啦死啦:“除了肉還是肉?是不是?”他用手推著,用腳踢著,讓一個一個地整箱子從車上墜下,箱子在地上砸裂,罐頭在我們面前滾動。

死啦死啦:“罐頭!美國肉罐頭!豆子罐頭!玉米罐頭!還有活豬活羊,不夠吃你們把我煮吃了!還要什麽?!還要什麽?!”

泥蛋:“衣服啊!還要衣服!”

死啦死啦:“有了飽就要暖,狗肉都比你們有想法啊!往下你們是不是會跟我要婆娘?”

但是他在幾輛並列的卡車後廂裏像猴子一樣爬行。他所過之處成捆的,散了的軍裝向我們紛落,像旗幟,像散開的人形。

死啦死啦:“身上爛得有傷風化的先換!第一批,往下還有得是!”

於是那些衣服爛得露了屁股的,掉了半截袖子或者褲腿的,遊魂一樣移動上去,撿起那些替換身上破布的軍裝。我斜著我身邊某個補丁重重的家夥。他一直沒動,因為他還有辦法給他的破布打上補丁——上前去拿那些衣服的真都是些襤褸到已經成絲成縷的人們。

死啦死啦:“還要什麽?還要什麽?今晚上天門開啦,天眼也開啦。要什麽都會有的!小偷乞丐,餓死鬼投胎,今晚上你們就是我老人家的師座軍座!我是你們眾人的孫子!灰孫子!要什麽我都會孝敬你們!”

迷龍:“酒啊!有肉沒酒啊?孫子!”

死啦死啦:“偷來搶來也斷不了孝敬你的!爺爺!”

那家夥像在林中攀行的猿猱,出沒桅杆之上的海盜,他出沒於幾輛並行的卡車之間,單個的酒瓶從他手上傳遞到一只只臟汙的手中。箱子裝著的酒瓶從他手上到一只只臟手上傳遞。

滿漢:“槍啊!子彈!”

死啦死啦:“我聽見句人話啦!有的!都有!只是我沒蠢到把火燭勿近的主拉到這來給你們惹事!”

我捏著嗓子鬼叫:“煙哪!他媽的煙!要好煙!”

我那是存心起哄,因為我想不起我二十五年來哪怕抽過一根完整的煙,而那家夥輕易就用耳朵把我從一片亂哄中擇了出來,像從一堆黃豆中找出一個黑豆。

死啦死啦:“擡扛歸擡杠,可孟煩了你要記得保護身板。你抽煙嗎?捏嗓子我就聽不出你啦?你想到的我啥時候又想不到啦?”

於是我只好悻悻地大罵灰孫子。罵的時候我已經看著成盒的煙卷在我們頭頂上橫飛斜舞,抽煙不抽煙的家夥們都開始哄搶。我看著一片擁動的脊背和屁股。然後從那片脊背和屁股中擠出一個大胖子。

——克虜伯冤苦地向著我們今晚的救世主叫喚:“沒炮彈啊!”

死啦死啦:“那一天來的時候,炮彈能多到打得你的炮管子都溶掉!”

克虜伯:“……哪一天?”

死啦死啦:“還有哪一天?我們漚在這等的哪一天?那一天!”

蛇屁股:“那一天會不會有藥?”

死啦死啦:“笨蛋。現在就有藥!連青黴素和奎寧都有!”

不辣:“我們沒醫生!”

死啦死啦:“現在有啦!好幾個!”

不辣:“我們要獸醫!”

死啦死啦:“死啦!”

那像是給一群火熱的醉鬼倒過去一桶夾冰的涼水,我們忽然開始沉默,有幾個人低著頭,有幾個人咬唇皮。死啦死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悲傷,變本加厲地在幾輛車連接的平台上走動和張牙舞爪,變本加厲地做他的巫師和神漢。

死啦死啦:“人死為大,入土為安!他還有什麽沒給你們做過的?現在別煩著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