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4/5頁)

“夥計,不想活了!”那個身穿幹部服以煙喻人的老兵握住了李明強的手,低沉地說。

“我昨天就活夠了!”李明強從四十五度的方向瞥了他一眼,嘴角便泛起了那縷帶有諷刺意味的笑紋。與其同時,他的手也運上了勁,他想竭盡全力擠去那老兵的消沉,拉回他的銳氣。可是,對方也在運氣,李明強那力過千鈞的大手仿佛握著一塊鋼板,他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這人竟有如此深的功力。

“夥計,讓我替你去吧,我是個老偵察!”老兵的眼裏流出了乞求的光。

“不!”李明強那虎目也迷茫了。

“一號同意。讓你保重,出發推遲三十分鐘。”報務員對李明強說。

李明強笑了,像一個憨厚的農民,聽到別人誇他種出的好莊稼那樣憨厚地笑了。

“李副連長,看,等你結婚呢!”一個戰士拿著那張通知單湊過來。

李明強驚呆了。只見通知單的背面歪歪扭扭地寫著:

“強:
我等你結婚。
你的平”

這不是她的字,是誰在玩笑的吧?不對,通知單是從北大寄來的,只有衛和平能寄它,她能不給我寫一個字嗎?

他仔細辨認著這幾個字。

是她寫的,瞧這“強”字,“我”字,“平”字,都是她的獨特寫法。是她的字,是她的字!但是——為什麽這麽歪斜,為什麽請人寫信皮呢?

——啊,她病了。什麽病?怎麽病的?是不是因為我……他的心在翻江倒海。

她病得連信都不能寫了。

李明強突然想起了衛和平還寄來兩根秀發,兩根七八寸長的秀發。

頭發呢?頭發呢?李明強手裏的頭發不知丟到哪裏去了,他打著手電滿地找呀找呀……

“副連長,找什麽?”

“頭發,兩根兒七八寸長的頭發。”

“是女朋友寄來的吧?”張健問。

“嗯。”李明強點了點頭。

“寄頭發幹啥?”

“傻冒兒,古詩曰:‘一縷青絲寄深情’嘛!”肖明說。

“這有文化跟沒文化就是不一樣啊!”那個以煙喻人的老兵說。

“你那老婆呀,一封信,寫的字沒畫的圖多。”

“你懂個屁,那叫‘圖文並茂’。”

人們在嬉笑,在細找。找呀,找呀,整個貓耳洞裏都找遍了,還是沒有蹤跡。想想看,那麽兩根細細的頭發在這麽大的洞裏,在這麽多人中間找,豈不是大海撈針嗎!

“這麽多人找,是不是粘鞋上了?”不知是誰提醒的,人們都脫下鞋子找,還是沒有。急得李明強直抓耳朵。忽然,他覺得衣袖裏癢癢的。用手電一照,正是那兩根頭發。原來,他拿著報話機話筒講話時,頭發滑入了袖口。

“找到了!找到了。”李明強高興地叫了起來。

人們都圍了上來,好像是看看衛和平的長相一般。

“李副連長,你朋友長的啥樣?”

“留得什麽發型?”

“是‘幸子頭’吧?”

日本電影《血疑》熱播後,年輕女人都留和影片中女主人翁幸子一樣的發型,人們稱之為“幸子頭”。

這是兩根不粗不細不軟不硬不黑不黃又不白的頭發,這是衛和平那美麗的燕尾式發型上的秀發。是衛和平的情,是衛和平的意,是衛和平的心。

李明強久久地凝視著這兩根秀發:和平,等我凱旋吧!

他將一根美麗的頭發送到油燈上。倏地,那絲兒卷成了一團兒,放出一股芳香。

李明強把它放到鼻前嗅了嗅,填入口中,吞進肚裏。他吞進了衛和平的情,吞進了衛和平的意,吞進了衛和平那愛情的火球。他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血管在擴大,骨骼在擴大,整個身體都在擴大。李明強將成為一個巨人,一個任何敵人都打不倒的巨人。李明強再不是一個人了,有衛和平,有劉爺爺,有爸爸、媽媽、哥哥,有李永志,有這陣地上親如兄弟的戰友,有後方億萬人民在他的心中,他們將伴隨著他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李明強捏著衛和平那第二根頭發又伸向油燈。

“慢!”三連指導員叫住了他,上前抓住李明強伸向油燈的手說,“請把它留給我們三連吧,作個紀念。”

李明強凝視了好半天,默默地將衛和平的那根秀發放到了三連指導員手中。指導員傳給了老兵,老兵傳給了……頭發在“李永志高地”的勇士們手中傳了一遍,又回到了指導員手裏。

“這就是我們的堅強支柱啊!”指導員捏著那根細細的頭發動情地說。

“老李,該出發了,你快給女朋友寫個回信兒吧。”張健又拿來了餅幹紙和手電。在軍隊裏,特別是在戰場上,同志間的情愛往往勝過骨肉兄弟,為別人想的往往比為自己想的還要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