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楊玉萍緊靠著李明強,她完全被西流村這從未有過的場面感染了,鼓樂聲蕩去她了所有的哀愁。她仰起頭,看著李明強帽子上的紅五星,衣領上金邊閃亮的紅領章,突現出一種喜樂的情素。她含著微笑,在內心深處細嚼著體味著這種情素,擁有著享受著這種情素。
在楊玉萍的心裏,這隆重的送行,就是她與李明強的婚禮。
夜深了,喧鬧了一天的西流村一片寂靜。一彎瘦月,高高地掛在天空,像一把雪亮的鐮刀。星星很少,稀疏地分布在天空,若明若暗,像人們沒有睡醒的眼睛,眯縫著似看非看著大地。大地一絲風也沒有,悶得人難以忍受,好在家家都有涼快的窯洞,人們早早地躲在窯裏,為了省電,為了節省糧食,早早地上床休息了。沒有知了的叫聲,沒有青蛙的鼓躁,沒有家犬的狂吠。
李明強和楊玉萍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楊玉萍又一次爬起來,看著李明強身上被棍子打出的血印,輕輕地問:“還痛嗎?”
“不痛!”李明強怔怔地看著窯頂,機械地回答。
楊玉萍把頭依在李明強的胸脯上,喃喃地說:“你在恨我。”
“沒有。”李明強機械地回答,怔怔地看著窯頂。
“我知道你心裏恨我。我要是不說你上前線——”楊玉萍的眼淚又滾了出來,流在李明強的胸脯上。
李明強突然把楊玉萍翻過去,側起身,用手擦去楊玉萍臉上的眼淚,非常嚴肅地對楊玉萍說:“你看著我的眼睛,我明確地告訴你,我不恨你,我真的不恨你。我感激你,要不是你告訴了他們,等我上了戰場或者犧牲了,他們才知道,再鬧出這事兒,我連為他們送行的機會都沒有了。況且,他們活得也太累了,太苦了。死,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可給活著的人是警告、痛苦、打擊和重負。你千萬不要背這個包袱。”
“你真的不恨我?”
“不恨,真的。真的,我很感激你。今天,你表現得太出色了,儼然就是李家的主人。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收場呢。”
“我不要你感激!”楊玉萍抱住李明強的脖子委屈地哭著瘋狂地吻著,喃喃地說:“我就是李家的主人!本來就該是李家的媳婦,是你,是你不給我這個名份。”
李明強想到楊玉萍對他的感情,特別是今天那幹凈利落、英勇果敢的舉動,內心裏充滿了對楊玉萍的愛,他用他那肥厚的雙唇迎合著她的吻。既而,又用那肥厚的雙唇吻幹了楊玉萍臉上的淚水。
“你愛我嗎?”楊玉萍輕輕地問。
“愛。”李明強輕輕地答。前兩天楊玉萍也問過,李明強都沒有回答,是今天楊玉萍的舉動,喚醒了、激活了李明強對楊玉萍的愛情。
“你愛衛和平嗎?”
“愛。”李明強答得很輕,但很迅速,幾乎是不加思索,答得也很堅決。
“我看她那天來,就知道你們倆的關系不一般。”
“我們——”李明強向楊玉萍講了他與衛和平的情況。
“你說,我們倆,你更愛誰?”
李明強不說話了,這是他沒法回答的問題。這怎麽能比較呢?一個在事業上那麽地支持他,一個在家庭上那麽地照顧他,他實在沒辦法回答。
“你必須告訴我,你說呀,你更愛誰?”楊玉萍又撒起嬌來。
“我和她沒——”李明強說,“我只給了你。”
“我知道,從第一次就知道你是個雛兒。”楊玉萍突然爬起來,看著李明強的臉說:“這麽說,你是更愛我了。”她俯下身狂吻李明強的肥唇。
李明強將楊玉萍推開,輕輕地問:“你不累?”
“累,但睡不著。”
“明天,我就要走了,還有好多事情得做。”
“還做什麽?”
“我想把院子留給你,讓鐵錘伯給主個事兒,立個字據。”
“我不要。”
“你幫我看著,我回來了好住。”
“那還立什麽字據?”
“先歸你的名下,萬一我那個了,你好說話。”
“我不要,我要你活著回來!”楊玉萍任起性來。
“我不是給你,是留給我們的孩子。”李明強一本正經地說,“你是我媽的幹閨女,我不在家,宅院給了你,別人也說不了什麽。不這麽做,我若真是那個了,這宅院就——”
楊玉萍不說話,想了好久,她說:“那,你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李明強想了想說:“這孩子孕育在這多事之秋,就叫‘李雲霏’吧,繁體雲彩的雲字,一個雨字頭,下面一個‘雲’字;細雨霏霏的‘霏’,一個雨字頭,一個非常的‘非’字。他媽媽受孕時,哭得太多了。”李明強一邊說,一邊深情地撫摸楊玉萍的頭,那秀發是淡黃色的,長長地披在肩上,在電燈泡的照耀下,閃著金光,散發著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