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6頁)

劉根柱的聲音,是劉根柱的聲音,李明強激動地喊:“排——長”可是,他的喉嚨裏像堵著點什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眼睜睜地看著那又瘦又矮的罪犯,被公安人員像提小雞似的押向了遠方,走向了荒草地。

不一會兒,傳來了槍聲。李明強感到心一陣絞痛,幾聲槍響,他都沒有注意,只有戰友的議論聲在耳邊嗡嗡作響:

“呀,怎麽這麽短的時間,劉根柱瘦成了那個樣子!”

“瘦得連我們都認不出來了!”

“真是不敢想象!”

怎麽回到了軍營,李明強一點也不清楚。他懵懵懂懂地走進宿舍,一頭倒在了床上。

李明強整整病了半個多月,低燒,咯痰,那痰中還帶血,團裏沒有什麽好藥給戰士用,他又堅持不去師醫院,就這樣一直地熬著,直到接到衛和平的信,這個怪病才好。

衛和平的信是帶著淚寫的,大意是寒假中,她二哥出了車禍,英年早逝,母親悲痛過度害了場大病,她在家處理完哥哥的後事,侍奉母親痊愈才回北大,所以遲遲沒有給李明強寫信,並詢問李明強為什麽這麽長時間沒有給她寫信,是工作忙還是出了什麽意外?說她做了個夢,李明強上了前線,在與敵人搏鬥中,渾身都是血。她剛剛失去一個哥哥,又做了個這夢,都要急瘋了,讓李明強接到信後立即回信。並說,新的一年開始了,離高考也越來越近,要李明強無論發生什麽情況,都要咬緊牙關,加倍努力,爭取考上軍校,一步一步走向將軍。

最後落一句:“親愛的,我相信任何艱難困苦都難不倒你!你是我心目中真真正正的男子漢!”

李明強將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淚水默默地從眼角溢出,他自己也說不清是為衛和平失去親人而悲痛,還是為衛和平的關心而感動。也不明白他是為劉根柱被槍斃而耿耿於懷,還是為自己目前的頹廢而懊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罵劉根柱,還是在罵自己,總是在心裏一遍一遍地罵:“你他媽不是男子漢!”

哭夠了,罵夠了,李明強咬著牙慢慢地起了床,將被子疊成豆腐塊。因為十幾天未疊被子了,很難疊,他又體弱,出了一身透汗。他端起痰盂,到走廊盡頭的水龍頭下將痰盂刷幹凈,感到樓道裏空氣很好,很涼爽。宿舍裏太幹燥了,因為他有病,兵們把火墻燒得燙手,屋裏比樓道要高出十度,空氣太稀薄了。

李明強深深地吸一口氣,將痰盂盛一些水,又深深地吸口氣,回到屋裏。他感到舒服多了,就去將窗子打開,一股冷流撲面而來,爽極了。他又走出宿舍,把火蓋上,十幾斤重的鑄鐵蓋子,他竟拿得感到吃力。心想,不鍛煉就是不行!

李明強感到餓了。他打開床頭櫃,看到戰友們送的那些他一點都舍不得吃的冰糖、白糖、紅糖、餅幹、蛋糕、麥乳精,還有那一角九分錢一袋的方便面。李明強摸了一遍,一個也舍不得動,他從懷中掏出那支帶電子表的圓珠筆,看看,九點一刻,離中午開飯時間還早著呢。他就擺弄起那電子表筆來,這是他長這麽大的第一件奢侈品,是用五元八角一本的《現代漢語詞典》與老鄉換來的,因為他當班長、代理排長需要表,況且那本《現代漢語詞典》他已經看過幾遍了,幾乎能把它背下來,留著也沒有多大用處了。那位老鄉占了一塊多錢的便宜,也樂不可支。

李明強傻坐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兒。他下決心打開一包方便面,用喝水的茶缸泡上一會兒,就迫不及待地吃起來,吃完了,又出了一身透汗。

李明強給茶缸晾上水,又打開床頭櫃,將所有的食品都一股腦地往自己的黃挎包裏裝。裝完了,系不上繩扣,就索性不系了。他背起挎包,又端起茶缸喝兩口水,把茶缸與戰友的一起放好,轉身出了房門。

李明強走到龍門村已經是氣喘籲籲了。他問清了閆小莉家,便徑直走去,他發現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還在背後裏指指點點。

李明強裝作沒看見,在閆小莉家門口站了一會兒,喘幾口氣,擡手敲響了那剛用紅漆油過的大門。

開門的是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婦人,李明強斷定是閆小莉的母親,就問:“大娘,你近來身體好嗎?”

“你是——”老婦人用疑問的眼光和口氣問。

“我來看看您老人家。”李明強說著也不等讓就閃身走進了院子。

“你是——”老婦人在李明強的身後追問。

進了門,李明強就不怕被拒之門外的尷尬了,說:“我是炮團警通連的,來看看您老人家。”

老婦人不說話了,看來她對炮團還心有余悸。這時,房門開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拄著拐杖站在了門口,抖著滿臉的絡腮胡子喊:“我們不需要你們炮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