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眾土匪坐山觀虎鬥
李鐵柱出手退追兵

“爸,要不要停一下?”劉曉豫遠遠看到“石榴院”的標牌,瞥一眼後視鏡中的劉慈雲,輕輕地問。

劉慈雲正回憶著母親給他講的故事,朦朧中聽到劉曉豫問話。他回過神,意識到劉曉豫在和自己說話,又沒聽清女兒說的什麽,遂問:“啊,你說什麽?”

“到石榴院了。”劉曉豫說,“我們要不要停一下。”

“停,停,停。”劉慈雲也看見了石榴院村口樹的大牌子,急切地說:“停下來,我要帶著你奶奶到村子裏轉一圈兒。”

說話間,劉曉豫已經把車停在了路邊。她解了安全帶,準備下車。

“你不用去,讓佳佳跟著就行了。”劉慈雲說,“你把車開到村東邊的路口等我們,我們從村裏走過去,省得再回來求車。”

“我想陪著奶奶。”

“你奶奶一生南征北戰,從不計小節。你別陪了,把車開過去等著,我和佳佳去。”劉慈雲說著已經自己打開了車門。

劉曉豫急忙打開前車門下車,用身子靠住後車門伸出雙手護住骨灰盒對劉慈雲說:“給我吧。”

劉慈雲說了聲“不用”,頭也不擡,抱著骨灰盒挪著屁股就要下車。劉曉豫急忙騰出手扶著他。

劉慈雲把母親的骨灰盒從北京抱到鞏義,就沒有讓別人碰過。把骨灰葬在鞏義青龍山是母親的遺願,也是他的想法。他還想自己死後,也把骨灰葬在青龍山呢。那一仗,就活下來母親一個人,她的戰友把生命全都留在了青龍山,母親要來陪他們,他劉慈雲也要來陪他們。如果沒有那些叔叔阿姨,也就沒有他劉慈雲,他是他們所有人的兒子,他要為他們盡兒子的孝心。昨天,劉曉豫和丈夫宋德方帶著佳佳到青龍山選墓地,他堅持在酒店裏陪母親。他認為把母親的骨灰無論葬在青龍山哪個地方,母親都能看到她的戰友,她的戰友也都能到母親那裏相聚。青山處處埋忠骨,只有活著的人把他們裝在心裏,他們的精神才能夠延續。他要在心靈上與他們保持最近的距離,就不能把母親單獨丟在酒店裏。

劉慈雲下了車,佳佳也趕到他面前,幫忙整理好骨灰盒上的黃綢布。紅檀木的骨灰盒敞開雕花的正面,劉會賢穿著八路軍軍裝縮在骨灰盒中央那個橢圓型的小框裏,用她那雙憂郁的大眼睛看著石榴院。黃綢布齊整地包著骨灰盒的兩個側面和背部,就像一位堅毅英武的人頭裹著一條明黃色的頭巾。劉慈雲環顧了一下四周,低下頭看了看骨灰盒,喃喃地說:“娘,這就是石榴院。我們又回來了,您好好看看,比上次回來時又多了好多新房子,都是兩三層的小樓,您和您的戰友血沒有白流,這裏的老百姓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劉慈雲一邊說一邊向前走,劉曉豫和佳佳跟在他的兩邊,一只手攙扶他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托著骨灰盒的底邊。三個人托抱著骨灰盒慢慢地向前走,猶如攙扶著劉會賢老人故地重遊。劉慈雲雖然年逾七十,白了頭,禿了頂,但是腰不彎,背不駝,站著比劉曉豫和佳佳還高出半頭。他一邊走一邊對著骨灰盒說話,就像是劉會賢活著似的。

“娘,下坡兒了,別害怕,別害怕啊。這都是你當年走過的路,現在都鋪上了柏油,比以前平坦多了。咱和佳佳一塊兒去村裏,讓曉豫回去開車。要不然,走到村東頭兒還得拐回來不是。讓孩子自己回來開車,您還得等著,還不如讓孩子把車開到那裏等著您呢。就讓曉豫去吧,我和佳佳陪您。咱不驚擾鄉親,就轉轉,看看,人多了,紮眼……”

劉曉豫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感到心酸。她童年的時候奶奶就是共和國的高幹,但奶奶是個老機要員,辦事非常嚴謹,釘是釘,鉚是鉚,板兒是板兒,眼兒是眼兒,既不浪費資源,也不浪費時間。她能工作幹練縝密,用業余時間創作成為作家,多源於奶奶的言傳身教。

劉曉豫站在村口,望著父親和女兒的背影漸漸遠去,她的眼睛有些潮濕,父親和女兒的身影慢慢地交合在一起,化為奶奶的背影,又漸漸地隱入村莊。

“奶奶。”劉曉豫用喉嚨輕輕地叫了一聲,淚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七十年前,八路軍獨立排的官兵用生命鋪路把奶奶從這裏送了出去;七十年後,她把奶奶的骨灰從千裏之外的北京又送回到這裏。奶奶是在用她特有的方式與戰友重逢。

劉曉豫默默地回到車裏,壓抑著自己悲愴的情緒,開著車不加油用帶速前行。她的車載不動這塊土地的歷史,她怕驚擾了這片土地上的英靈。八路軍一個排的官兵在這裏倒在了血泊中,劉曉豫的爺爺陳澤仁在這裏與日軍拼刺刀拼到了最後一秒。這是一塊英雄的土地,這是一部血染的歷史。劉曉豫上中學的時候,隨奶奶和父親來過一次,當時一個農民給他們講了這裏的戰鬥場面。那農民叫劉根,和奶奶的年紀差不多,正常說話有些結巴,但是扯起嗓子喊很少打磕兒。劉根講,那場面是他親眼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