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8

渾身已經不成人形的趙小柱胡子拉碴、頭發蓬亂,被軍士長一腳踢進了鐵籠子。他靠在鐵籠子上喘息著,鼻子還流著血。到今天為止,他已經承受了將近十天的非人折磨—他的生理和心理承受能力已經接近極限,但是他還是在忍耐。趙小柱……確實是個能忍耐的人,在漫長的孤兒生涯裏面,他已經學會忍耐所有的不公和歧視。

現在,他還能忍耐。

因為,他有夢—蓋曉嵐。

蓋曉嵐,就是趙小柱的夢。在無數難以忍受的時刻,他總是會想起蓋曉嵐的笑臉。她的一顰一笑現在是更加的美麗,甚至她的生氣發火,都顯得那麽可愛。蓋曉嵐,是唯一可以使他保持人類思考的支柱,因為她是他的老婆,是他的家,是他對人生所有美妙夢想的……載體。

在暗夜裏面,他悄悄撫摸蓋曉嵐的照片。他把相冊藏在了狗窩的雜草下面,還裹上了一塊撿來的油布。他粗糙肮臟的手滑過封塑的照片,滑過蓋曉嵐潔白美麗的臉……仿佛再次撫摸到了她的身體,聞到了她的芬芳。於是在一瞬間,他再次積蓄了力量,去應對明天的挑戰。

妻子……

家……

夢……

趙小柱在這種非人的折磨當中,心中僅存的夢。

他被趕回狗窩,睜著疲憊的眼。這十天如同地獄,他沒有休息過完整的哪怕一個小時。不斷訓練,不斷折磨……他已經變得麻木不仁,仿佛生來就是被他們虐待的下等生物。所以對於一切也已經逆來順受,唯一的指望就是可以悄悄看看妻子的照片。

苗處穿著迷彩服帶著孫守江大步走來。

趙小柱擡眼,無力地看著他們過來。

“Open up, sent out!(打開狗窩,讓他出來!)”苗處厲聲說。

軍士長照辦了,趙小柱也乖乖爬起來站在狗窩跟前。

苗處盯著他的眼,只是隨手一指狗窩。孫守江猶豫了一下,但是苗處的命令他是不敢違抗的。於是他走進狗窩,捏著鼻子在雜草當中摸著。趙小柱不敢回頭看,但是他知道孫守江在找什麽,心裏面一緊。

孫守江找到了油布包裹的相冊,走出來交給苗處。

趙小柱看著苗處接過相冊,眼巴巴看著相冊。

苗處冷冷注視著他,打開了油布丟在地上舉起相冊厲聲問:“What are these?!(這是什麽?!)”

“Sir, that’s my wife’s photo.(報告,我……我妻子的照片……)”趙小柱顫巍巍地說。不是因為害怕被懲罰,而是因為害怕被沒收。懲罰他已經無所謂了,但是妻子的照片……絕對不能被沒收。

“What did I tell you before?(我跟你說過什麽?)”苗處很嚴厲。

“No personal items are allowed here, sir!(報告!不許攜帶任何私人物品!)”

苗處打開相冊,看著這些照片。

趙小柱很緊張,眼巴巴看著苗處的手粗暴地翻閱著相冊。他嘴唇顫抖,突然跪下抱住苗處的雙腿,用英語聲嘶力竭地喊:“Sir, please, don’t take them away from me, I’ll do whatever you want…(貓頭鷹—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不要沒收照片—)”

苗處冷冷看著趙小柱,一腳踢開他。

趙小柱被苗處一腳踢得很遠,他的身體太虛弱了,捂著自己的胸口想起來卻起不來。

苗處的目光很冷,他左手拿著相冊,右手拿出一個軍用小酒壺打開。

“No! ”趙小柱驚恐地睜大眼。

苗處的右手舉起來,把高度白酒倒在相冊上。

孫守江錯開眼,軍士長也低下頭。

趙小柱呆呆地看著苗處。

苗處拿出ZIPPO打火機打著了。

趙小柱流出眼淚:“Please… Please…”他還是在使用英語,這十天來他已經習慣了。

打火機的火苗湊到了相冊上,蓋曉嵐開始燃燒起來。

苗處舉著燃燒的相冊,僅存的右眼盯著趙小柱的雙眼,沒有表情,沒有語言。

趙小柱的嘴唇顫抖,呼吸急促,這一刻他淚流滿面。

苗處把燃燒的相冊丟到趙小柱的面前,趙小柱一把搶起來雙手拼命撲滅火焰。但是……蓋曉嵐的照片,已經被燒得殘缺不堪……趙小柱拼命找著灰燼殘片,試圖拼接起來,嘴裏嘶啞地喊著:“啊—啊—”

苗處不為所動。

孫守江轉過身去抹著鼻子。

軍士長擡頭看天,嘆息一聲。

苗處僅存的右眼盯著趙小柱的眼睛。

趙小柱慢慢擡起眼睛,眼中的淚水已經幹涸了,火焰在燃燒。他體內的什麽東西在裂變,以至於他自己都聽到了這種哢哢聲。他的心碎了,很疼很疼……他看著面前冷漠的苗處,握緊了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