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裂變 14

兵歌(10)

我在18歲的時候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足智多謀、詭異狡詐和兵家大智慧,這個認識來自抓捕貓頭雷大隊的失敗行動。以前光覺得自己鳥,自己勇敢,自己跑路快,自己打槍準,自己不怕死,自己敢去死,但當我戴著黑色手銬坐在直升機上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些說到底都是小兵的那點本事。

戰將是個什麽概念?玩智謀的,這是好聽的——說白了,就是玩陰謀的。

貓頭雷大隊,一個畢業於音樂學院指揮系的特戰指揮官。他給我的特戰生涯上了最重要的一課。

我在直升機上的時候開始明白過來,其實貓頭雷大隊早就對我們狗頭特勤隊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我們的任何轉移包括老鼠一樣鉆地道,包括和豬崽大哥一起混,也包括在肉聯廠倉庫裏面和那種我一生不願意再回憶的味道一起共眠,當然也包括我們在天上飛和把自己藏在蔬菜下面蒙混過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就是不動手。

他為什麽不動手?因為不爽。他一定要自己爽了才動手,不然那麽大的基地不是白設了嗎?就等著我們這幫小兵鉆老鼠夾子呢,不進夾子幹嗎要動手呢?老特戰油子的心理狀態就是這樣,不爽怎麽動手?那不如直接把運我們來的直升機錘下來得了。所以等我們到了,他的老鼠夾子才給我們來了一下子,讓我們徹底失敗。是的,什麽失敗比得上徹底失敗呢?

我在心底真是感嘆啊!為什麽小兵就是小兵,戰將就是戰將呢?區別就在於這裏。小兵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戰將在大的概念上當然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但是他左右我們這幫小兵的命運還真的是易如反掌啊!我們就給他左右了,老老實實進了他的老鼠夾子。

直升機在空中滯空,開始緩慢地降落。我從舷窗看向外面,那裏也是一個軍事野戰基地,有一種野戰醫院的感覺。除了沒有女兵和女幹部,這裏還真的就是一個野戰醫院。貓頭的老巢,就在這裏了。

我們被帶下飛機,然後在下面列隊。在探照燈的照射下,我看到周圍人影嘈雜。我還看到一個很瘦的軍官站在一輛突擊車上。由於燈光的照射,我看不清他的臉和軍銜,但是我知道他就是貓頭雷大隊無疑。在一支這樣的特種部隊能站成那個鳥樣子的,只有他們的部隊長。

我眯縫著眼適應強光,但還是看不清他。但是我知道他在看我們每一個人。那種感覺,就像一只老貓滿意地看著自己抓來的群鼠。然後他利索地跳下車,向我們走來。

漸漸地,我看見他的身影由逆光變成順光,由黑色變成彩色。他戴著黑色貝雷帽,穿著野戰迷彩服和黑色大牛皮靴子,除了胳膊上那個貓頭臂章,其他的和我們狗頭大隊的一模一樣。全軍的陸軍特種部隊都是這個德性。

我還看見什麽?

他的笑容,不是微笑,也不是嘲笑,就是那種淡淡的笑容。

似笑非笑,這就是老貓。

光學鏡片下他的眼睛也似笑非笑。

他揮揮手,貓頭兵們給我們打開手銬。他看著我們。

手銬打開後,狗頭高中隊上去就是一個立定敬禮:“雷大隊!”

然後老貓就還禮,動作確實瀟灑,顯示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爽啊!

我開始還想心裏罵狗頭高中隊:你敬禮幹蛋子啊?求饒啊!後來一琢磨,雷大隊是他的老上級,他怎麽能不敬禮呢?但是我想我不認識雷大隊,我就不敬禮了。現在想想,我真是高看自己了,老貓那樣的人物會跟我這個小兵說什麽呢?他會跟我互敬軍禮嗎?開玩笑!我是什麽身份,他又是什麽身份?他又不是何大隊,還會高看我一眼,在他的眼裏我們都是小兵,都是他的老貓嘴裏的小老鼠啊!

老貓看看我們,對狗頭高中隊說:“你們來得還是挺準時的,不愧是何大隊的兵啊!”

我心裏就想:你罵誰呢?有本事你找人跟我對錘,錘死我我也不害怕,你這叫什麽本事啊?設了個套子等我們弟兄來鉆,狗頭高中隊還他媽的真的往裏鉆!反正我就是不服氣。

老貓看出來了,看不出來他是老貓嗎?老貓就看我,我也看他。老貓就笑我,也不知道這個孫子笑屁啊!我不服氣地看他。

老貓問道:“你的姓名?軍銜?”

我不說話,大家都看我。

老貓也有點兒意外:“我在問你話呢。”

我說:“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大家都驚了。老貓沒驚,他要驚了還是老貓嗎?

他還是笑了:“小莊是吧?”

我不吭氣了,是又怎麽樣?老子就是什麽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