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裂變 2

告訴我永遠到底有多遠(2)

音樂是什麽?

是一種打動你心的旋律。

如何打動你心?

你的回憶中的某些敏感的神經,被旋律的情緒撥動。

那時候你也許會哭,也許不會哭。但是你會傻傻地坐在那兒,很多畫面就浮現出來。

我不是個興趣高雅的人,雖然我號稱是藝術學院畢業的,但是我還是喜歡流行歌曲。這一點我不偽裝,交響樂我也聽,但是不會有那麽多被打動的時候。

我總是會為了一首流行音樂流淚,或者不流淚。譬如剛才,我在聽《永遠到底有多遠》。我說我沒有哭,你們可能不相信。但是我真的沒有哭,因為我知道我一哭起來就抑制不住,我就沒有辦法往下寫。但是我必須寫,因為我必須把這些真實存在過的小兵們的故事講完。他們的故事,我不講,還有誰會知道?或者說,還有誰會去關注他們?是坐在賓館裏面編故事的人嗎?不可能,他們關注的不是小兵,是別的什麽。

我不敢說我是小兵的代言人,但我起碼代表了我們那一群小兵。對於小兵的愛恨情仇、生生死死,我都要如實地、不加任何掩飾地寫下來,給他們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我要讓人們知道,小兵們到底是怎麽回事。因為,我就是那麽過來的。他們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我的愛人,我青春的全部世界。我們曾經在一起,無怨無悔地在一起。我閉上眼睛都能看見他們年輕的笑臉,所以我的眼睛再疼,我的心口再頂不住,我也要寫下去。我要告訴人們,我們的小兵是怎麽過來的。我沒有什麽使命感,我不追求語言的華麗,不追求結構的完美,我只追求我們樸實而絢爛的青春在我的筆下重新再來一次。這樣,我也就不枉為文者這個狗屁稱號了。這樣,我們就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

由於實彈的介入,我的必死突襲被加上了傳奇的色彩,甚至有的兄弟大隊傳說我們狗頭大隊發明了一種新的閃躲戰術,可以躲避第一波的子彈。其實哪兒有那麽神啊?一是我確實命好,加上身體靈活、反應快;第二,就是天黑看不清楚,再加上帳篷裏面的黃色煙霧很濃,警衛參謀們基本上是盲人摸象。而在混亂的情況下擊中目標(尤其是視線被黑夜和別的什麽因素限制的時候)是很難的事情,那種所謂的中南海保鏢只是電影裏面的——就是先給你打怕了趕緊掩護首長撤,下一步往往不是他們貼身警衛的事情了——所以,我只是被手槍的彈雨擦著了一點兒邊而已,加上小菲喊得快,跑得快,一把就把我抱住了。警衛都是反應很快的高手,一見這個,哪敢朝小菲開槍啊?我這條小命就算保住了。

我住進軍區總院以後是外科主任師級專家親自給我開刀取子彈。按理說這點小傷不算什麽,都沒傷著骨頭。但是這是軍區副司令親自打電話交代的,一定要全力以赴,治不好就要收拾人,所以總院不敢怠慢,進手術室伺候我這個小兵的全是專家。手術當然順利,就算是軍醫大學的高年級學生做這種取子彈的小手術也是易如反掌啊,何況是真正的軍醫專家了!

雖然小影已經是外科的護士,但是這種場合絕對不能讓她進來。她想進來也不行,一幫女兵在小菲的帶領下把她按在手術室門口。她哭著喊道:“不行不行,小莊小時候在地上摔一跤都疼得哇哇哭,我要進去看看。”小菲一把把她按在椅子上,然後大家就警告她:“小莊在手術,他要是聽見了心臟一激動怎麽辦?正在麻醉呢!”小影就不喊了,只是哭。

我在昏昏沉沉中聽見小影喊我,但是我無力張嘴。後來我被推出來的時候麻醉還沒有完全結束,我就被小影抱住了。我看見她在哭,她的姐妹們的臉上都有淚水。

但是我沒有看見小菲,我當時沒有看見,但是我現在回憶的時候看見了。是回憶出現了偏差嗎?好像不是,我說過人在回憶的時候會看見自己,不信你回憶一下試試?我不知道這個科學原理具體是怎樣,但是我想心理學家一定是有解釋的。

我看見小菲孤零零地站在手術室的門口。她抹了一下自己殘留的淚水,苦笑一下,然後默默地走了。她還能怎麽樣呢?這個世界不是屬於她的。你們說,她還能怎麽樣呢?

我進了病房。安置好了之後,女兵們都出去了,只有小影陪著我。她給我削水果,細細地切成塊,然後一點點喂我。她還給我倒奶,在勺子裏面一點點吹溫了然後喂我。我就那麽傻傻地看著她,不敢笑,一笑傷口就疼啊!中過槍的人都知道,開始的時候真的不疼,但是越來越疼,打了麻藥也真他媽的疼啊!因為彈頭進了身體以後不是直著出來的,是旋轉著出來的!也就是說入口不大就一個小眼,但是出來的傷口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