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提煉 13

把鐵從礦石裏面取出來,叫作提煉(4)

我的身邊沒有了陳排,總是覺得空落落的,少了很多依靠。在以前的集訓當中,我們倆是一直在一起的,在很多人眼裏,一個少尉和一個小列兵怎麽可能成為搭档呢?我想不是什麽軍銜的原因,是因為我們都是年輕人,也就是大家所說的“兄弟”情誼在裏面起作用。那個時候我還沒有18歲,他像哥哥一樣關心我,愛護我。我對他也真的跟親兄弟一樣。

陳排的消失對我的影響是很大的,但是隨著比賽的逐步深入,腦子裏的雜念也就沒有了。爭強好勝的沖勁使我不顧一切,想要在隨後的比賽中把分數爭回來。

比賽結束的時候,我得了第二十一名,離第二十名只差一點點分數,具體多少記不清了,好像總分在5分之內。我的三個單項科目成績是第一的,這就多少挽回了我們苗連的一點兒面子。

苗連的遺憾和失望不是一點半點的,在他的眼裏,他最好的兩個成果就是陳排和我,先是陳排進了軍區總醫院,再是我的成績不是特別理想,連前二十名都沒有進。這就意味著我以一名之差失去了入選“狼牙”特種部隊的資格。

我卻不關心這些,因為即便我是第一名,也鐵定不會去什麽勞什子“狼牙”大隊,我就是死也不願意離開我的偵察連,離開我的苗連,離開我的陳排,還有我在偵察連的好多弟兄。我那時候不懂得什麽叫真情可貴,但是和他們在一起我很開心,就是吃苦也是苦到了一起。我一直就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一直到現在都是,尤其是兄弟情誼,我對女孩反而不是特別看重的。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女孩天底下有的是,但是真正的兄弟,你能找到幾個?我後來回到社會上,再也沒有像在部隊一樣,一下子就是幾十個甚至上百個兄弟的那種感覺了。所以,我看《兄弟連》的時候哭得稀裏嘩啦,因為我們雖然沒有經歷過什麽世界大戰,但是戰士之間的情誼是一樣的。我不由得感嘆:“兄弟連”這個名字起得好啊!以後如果有條件了,我也寫一部自己的《兄弟連》,寫寫我那幫兄弟,我日夜想念的兄弟們。

寫現在這個東西是我最費勁的時候,因為我不得不一再停下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很多事情是我不敢回憶的,也是不忍回憶的。我常常想,如果我不去參軍,我應該是什麽樣子?也許和很多剛剛畢業幾年的大學生一樣,沒心沒肺地快樂著、遊戲著。但是我當了這個兵,我的快樂背後總是藏著這些沉甸甸的隱痛。

比賽結束以後,我才有機會問苗連:“陳排的情況怎麽樣?”苗連的臉色不是太好,最後說:“我給你準假,你明天一早搭基地後勤買菜的車,進省城去總醫院看看陳排吧,晚飯以前回來。”他沒有說什麽情況,但是我已經從他的眼睛裏面看出來不是很好,具體怎麽不好,他不說,我也不敢問。因為我知道他還在為我們連的比賽成績惱火,哪怕有一個進了前二十名也好啊!

但是後來我知道,他已經不再為我們的比賽難過了。

我當天晚上一夜未眠,心情激動得不行。我趕緊加班替陳排給對象寫情書,因為快一個禮拜了,本來一天一封的,現在這麽多天都沒有。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雖然那個時候我離18歲還差一個多月,但是在我們連,對女孩心理的了解絕對是舍我其誰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進了省城。我就不再說進城市的感覺了,只要在野戰部隊當過兵的都會有一樣的感覺。以前我在連裏總覺得自己的氣質好得不行,這回我真意識到,自己和當代都市文明之間已經出現差距了。軍人的犧牲往往不是戰場上的,很多小地方的犧牲也是很嚴重的,如果我不是這個身份,就不會有這個感慨。因為大多數的軍人都覺得這是和他們沒關系的兩個世界,他們只有部隊和老家兩個世界,我呢?我本來就是大城市的大學生啊。

我到了菜市場,跟炊事班長道了別,就去找陳排。我買了一張城市交通圖,給錢的時候,那個大媽笑眯眯地說:“解放軍同志,走好啊!”我當時眼裏一熱,真的有了一種人民子弟兵的感覺。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了自己和總醫院的位置,然後標出了最近的路線。結果一看,沒有直達的公車,只有環線的,要繞一個大圈子。我再看看街上的公車慢得跟老牛似的,心裏想,這要什麽時候才能見到陳排啊?

我想見陳排想得不行,就把大檐帽一摘,將裏面的壓簧取出來,然後把帽子塞進那個挎包,把袖子一挽,常服的風紀扣打開,褲腳卷到膝蓋以上,然後開始向著那個方向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