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提煉 8

說說我們的苗連長

其實我在偵察連待的時間不長,也就待了幾個月吧。但是在裏面我遇到的有意思的人和發生的故事挺多的,三天三夜都講不完的。

那就說說我們的苗連長吧。按照恩格斯的說法,就是“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這是現實主義文藝作品創作的圭臬。其實我真是不願意揭穿好多所謂軍旅題材電視劇的弊病——太假。我們當年看的時候就笑,部隊的基層幹部要這個樣子,我們把房子給拆了幹部都沒啥脾氣,你們信不?點到為止,不然傷害的人太多了。

苗連長不姓苗,我叫他苗連長是因為他是苗族。

在雲南的土著苗族裏長這個個子的不多見。後來在別的部隊進行野外生存訓練的時候,我到過一次苗連長的家鄉,沒去那個寨子,就在附近更深的山裏轉悠,正好趕上寨子裏的人結婚,就在山裏的羊腸小道上,一個寨子送新娘,另一個寨子接新娘。我們遠遠地在山上看見了,我在的這支部隊的直接領導是一個特別愛玩鬧的中隊長,就帶著我們埋伏在路邊,看看有沒有人認出來。弟兄們一身迷彩、滿臉迷彩、全槍迷彩,就這麽“迷彩”地趴在小路兩邊。

我看見這些和苗連長同鄉同族的老鄉個子都很矮,實在猜不出來苗連長這個大高個子在他們中間是個什麽情景。這麽說吧,有一回“八一籃球隊”到我們軍區機關所在的省會比賽,我們連的十幾個兵正好參加軍區的一次偵察兵比武集訓。苗連長是帶隊的,軍區作訓部的大概想讓我們放松一下就搞來票,組織我們全體參加集訓的各個部隊的偵察兵尖子去看子弟兵隊伍的比賽,我們下車的時候正好“八一隊”下車,兩支隊伍幾乎是一起進的球館,我們跟“八一隊”的人一比都跟小雞似的,只有苗連長居然能跟打前鋒(說中鋒就是誇張了)的那幾人一拼高低。

苗連長不光個子高,軍齡也是我們團連級軍官裏面最長的。那時候大多數的連級幹部都已經是軍校畢業的了,剩下的就是當兵後考的軍校,好像只有苗連長是戰士提幹的,所以後來一直就沒有提起來,連級幹部轉業了,在老家那個城市的公安局當了防暴隊長,扔在邊境對付武裝販毒、販槍的。

我認為地方公安的領導真是知人善任。他什麽時候當的兵啊?14歲,那會兒他小學都沒有讀完。那會兒比他們老家更南的山裏在打仗。不過這跟他沒關系,他就成天遛狗、打鳥、打兔子、打山雞,14歲時大人還沒把他當正經獵戶使用,屬於儲存的,所以他過得單純快樂。千不該萬不該,那天小苗走得有點兒遠,離自己的寨子有幾十公裏了,加上天氣好,小苗沒有回去的意思,掂著獵槍跟著狗滿山轉悠,看能不能碰見野豬什麽的,打回去省得大人總說自己還小,組織出去打野豬、山豹、老虎之類的不帶自己。(要注意這是80年代中期,南邊仗還沒有打完,野生動物保護法的宣傳者和執行者都沒有能夠進山,軍隊根本就不讓,怕特工隊混進來。山民打這個打了幾百年,再說不會有誰是天然的動物保護者啊,後來我們去雲南訓練的時候,倒是發現只要有偷獵這些動物的,山民追這幫孫子追得比誰都積極,武警全靠他們。獵戶不是為了那幾個賞錢,而是一旦你把道理跟他們說清楚,他們執行起來毫不含糊,而且非要收拾違反國家法律的勞什子,淳樸的民風可見如此,思想單純的人往往是很可愛的)結果小苗走到一個山谷,看見一幫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的人在爬懸崖,頭上戴個鋼鍋子,腰裏還系著繩子,動作奇醜、奇慢無比,底下還有個腰裏挎個皮盒子的人在喊罵。小苗上過幾天小學,老師是留下的知青,所以他聽得懂普通話,就是說得不是很好。他哈哈地笑著就過去了,底下幾個站崗的人都很警惕,嘩啦啦拉開槍的保險(後來小苗知道這叫56沖鋒槍)對著他,小苗嚇了一跳,傻子也知道是槍啊!那個挎皮盒子的人看見了,打量打量他,揮手叫他過來,幾個站崗的人就把他的獵槍收了,讓他過去,狗也過去了。

挎皮盒子的人問他笑什麽。小苗的腦子轉悠半天,組織了幾個可憐的普通話詞匯,才磕磕巴巴地說:“你們的,不行的,笨。”

挎皮盒子的人說:“你行啊?”

小苗:“我不行的,我們寨子的都行,我不行。”

挎皮盒子的人就沒理會他。

小苗就說:“我比他們行。”他指懸崖上那些花花綠綠的人。

挎皮盒子的人就說:“我看看,你怎麽爬,讓他們也學學。”上面的兵就都停了,看小苗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