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豈余心之可懲(第4/4頁)

沒辦法,這種一種絕境中的典型無奈表現。

首先,京澤說的是對的,那艘船被阻在岸邊,正對上方凸出的懸崖,看距離應該只有三五丈的高度,確實可以這麽操作。但是,這艘船附近只有一艘船挨著,又遠遠在下遊,跟別的船只相隔太遠。

黑燈瞎火,又是近乎於逃亡,又無人通水性,一旦入此船,地勢狹窄,也不好冒險回頭取其他船只,屆時便只好寥寥兩舟單走……這麽多人,恐怕是走不全的。

到時候,誰走誰不走呢?東西要帶多少呢?

理論上自然是天子、兩位美人和大臣以及大臣家眷們上船,並只送上些許宮廷重寶,然後奴仆們和甲士們留下,這樣的話,便是後者分些財貨,從容一哄而散,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可實際上,誰也不知道這兩艘船到底能裝多少人,而且此行事關重大,人手能帶一個是一個才對,同時那麽多宮廷重寶,扔下哪個都可惜。

於是乎,沉默之後便是一番爭論。

而爭來爭去,卻還是要讓天子和大臣們盡量上船,再留妥善之人斷後,以圖從陸路押送物資和剩余人員出武關。然而,關於誰來冒險斷後就又要再討論了。

“臣來斷後!”爭辯之中,還裹著一只胳膊的京澤忽然揚聲相對天子。“甲士沉重,本就難下船中,我帶本部甲士在岸上斷後,然後攜帶其余人等與車輛從大路而走,到南陽與至尊匯合。”

眾人剛要感慨京澤的忠心,便是天子經過這一段時日後也對京澤愈發信任,所以也準備出言勉勵一番。

但就在這時,侍中楊琦卻又忽然出聲:“至尊,臣有一言!”

被瞞住劉虞死訊的天子自然肅容以對:“侍中請講。”

“天下事以人為本,余者不足慮!而人與人之間又有不同,如陛下身涉天下大局,自然貴重至極,凡事為先,所以臣以為……船只當以天子、兩位美人、諸大臣為先,而亂世中兵甲最重,所以又當以甲士蹚其後,至於宮中寶物、大臣女眷、財貨之物,就要往後排了!”楊琦昂然出聲。“故此,當以虎賁中郎將先行下船,然後接應天子、兩位美人、諸位大臣,再以甲士脫甲分而懸下,然後即刻出行……臣願與臣弟楊眾為其後,押送女眷財貨從陸路出武關!”

天子聞言一時茫然,也不知道該不該答應。而京澤和楊彪則齊齊欲言,儼然是不同意。

“不要說了!”楊琦見狀直接拔出腰中劍來,厲聲作色。“此時是爭辯的時候嗎?爭來爭去,又有什麽意思?此處我最年長,今日獨斷一回,就由我來斷後,虎賁中郎將先行。但有它言者,必然是心懷不軌之輩!當殺!”

眾人一時被嚇住,天子也只能頷首。而楊琦長子楊亮也是一名三公屬吏,正在隊伍中,有心要說話,也被楊琦怒目一瞥,給嚇得不敢多言了。

既然有人做出了決斷,眾人便即刻行動起來……打開帶著的箱籠,尋出繩索和絲絹,捆縛成條,而京澤雖然不願,卻只能被迫第一個懸索而下,進入船中。

旋即,天子,伏、董二美人,楊密、周忠、李邵等大臣,也紛紛下船。楊彪雖然猶豫,卻也在楊琦逼迫性的目光中懸絹下船去了。隨即,幾樣並不是很沉重的宮廷重寶被扔下船後,便開始不停的上虎賁甲士。

等到後來,幾十名甲士全部上船以後,發現兩艘船居然還能勉強再上些人,於是楊彪的夫人,也就是袁術的姐姐被縛了下去,其余人等,便到此為止。

話說,岸上船上,火把點起,相互清晰可見,而就在兩艘船開動,船上之人拱手作別,要楊琦、楊眾保重之時。侍中,楊氏一門的庶長之人楊琦,卻忽然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

“臣慚愧,犯下如此大錯,更慚愧使天子蒙此大過!”火把之下,楊琦將劍橫在身前,直接在懸崖上俯身大拜而對。“唯願陛下到南都,背靠帝鄉,享光武之佑後,務必振作,再造漢室!”

天子莫名其妙,而楊彪和京澤卻心下恍然,只是已然無能為力了。

船只漂流向東不止,楊琦站起身來,低聲對身側同樣一頭霧水的從弟楊眾叮囑了一句,又回頭看了眼船上天子,遙遙再呼一聲:“虎賁中郎將奮不顧身,不計辛苦,可以大用,願陛下聽之信之!”

言罷,京澤與楊彪齊齊心下冰涼,而楊琦卻毫不猶豫,直接反手自刎於懸崖之上,然後撲通一聲砸入丹水之中!

速度之快,以至於水花濺起之後,天子和楊眾依舊茫然。

……

“漢帝至武關,武關都尉韓暹以舟二艘私縱之,舟不得盡裝,乃使侍中楊眾護大臣女眷與天子重寶行陸路過武關,暹以為奇,復擒之。翌日,雍州牧鐘繇引兵追至,暹大懼,乃單騎出武關奔漢帝。繇遂殺眾,復盡赦女眷,遣使護之歸南陽。而帝得大臣女眷,知暹所為,亦使虎賁中郎將京澤殺暹於道旁。及本朝太祖聞之,乃曰:‘繇大臣之風,可敬也。暹私利小人,可笑也。’”——《世說新語》·雅量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