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章 煞氣

昨夜的石見城,下過一場雨。一大早,姚芳和大內勝、便被陶靖的家臣請去了城主宅邸。

城主的宅邸裏,鋪了磚石的地方十分幹凈,得益於雨水的沖洗,未經打掃便一塵不染。不過姚芳的靴子上全是泥,城內的道路多是泥路,下過雨之後便充斥著泥濘。於是二人都換了木屐入內。

姚芳幹過多年奸細之事,且“識面相”有天分。昨夜只見過一面的武士,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廊道上走過的武士,便是在陶靖剛死不久、姚芳等人出門碰見的人。這個武士,當時專門留意了澀川氏頭臉衣裳上的血汙;他有可能已經懷疑過,陶靖的死因與大內勝有關。

看到這個武士從廳堂出來,姚芳頓時猜測:今日的邀請,可能是為了查問、陶靖之死的內情。而姚芳和大內勝都可能是目擊者。

姚芳伸手輕輕碰了一下身邊的大內勝,然後目視著對面走廊上的武士。大內勝也看到那個武士了,接著轉頭與姚芳面面相覷。

大內勝似乎有話要說,但倆人無法交談,語言不通。於是只有沉默,他們繼續向前面的廳堂走去。一時間,氣氛就像這陰郁而寂靜的宅邸,仿若隱藏著某種煞氣。

廳堂裏跪坐著好幾個武士,都是陌生人,大致應該是陶靖的家臣、以及石見城的日本武官。

眾人各自以習慣的禮數,先默默地見禮。其中有個翻譯客氣地說道:“昨夜城中發生了不好的事,讓姚先生受驚了。”

姚芳鎮定地回應道:“無妨無妨。雖說原本打算與毛利將軍去銀礦,但下了雨道路也不好,延誤一兩日並無大礙。”

於是翻譯的日本人,便開始引薦其他人。

姚芳主動問道:“查到兇手的底細了嗎?”

對面沉聲說了一陣日本話,翻譯便道:“在陶將軍別院裏,抓到了刺客活口,身份是賤民(日本國被俘獲的蝦夷等戰敗者,或是冒犯了貴族的人,會被劃為賤民,只準從事一些最低賤的生計、世代不得翻身)。”

翻譯官接著說道:“犬養賤民之人,乃關東上杉氏;據刺客招供,上杉氏許諾賤民,事成之後能得到豐厚獎賞、並脫籍賤民。此事只有賤民一面之詞,尚不能完全確認,還望閣下先稟報明軍都督府,暫且不必公諸於眾。”

姚芳抱拳道:“言之有理。”

那些日本人又是一陣交頭接耳,翻譯官問道:“閣下見到陶將軍之時,陶將軍情狀如何?”

姚芳頓時一愣,他和大內勝事先沒能商量細節。稍微復雜的漢話句子,大內勝也是聽不懂的,倆人此時相當於被隔開審問了。這時候姚芳要是隨口亂說,有可能與大內勝的話產生矛盾。

姚芳想了想道:“此中內情,在下想先行稟報盛大帥,望諸位準允。”

那幾個武士小聲議論了一會兒,果然便不再多問姚芳。他們都向姚芳鞠躬行禮,姚芳也抱拳還禮。

接著武官們便開始詢問大內勝,氣氛變得不那麽和睦了,其間數次爭吵、又有相互呵斥。可惜姚芳不懂日本話,未能明白他們之間的爭執詳情,只聽明白了簡單的“混蛋”等詞語。

大內勝和那幾個武士都未解劍,身上帶著長短倭刀,某種時刻姚芳甚至擔心他們訴諸武力!

爭執的緣由,姚芳能猜到一些。大內勝至少有兩處嫌疑,幾乎無法解釋、讓人信服:其一,昨日事發之時天已黑了,為甚麽澀川氏會出現在事發之地?其二,為何澀川氏身上有血汙?

然而最神奇的是,大內勝居然毫發無傷,最後被放走了。

二人離開城主宅邸,一路回到了大內勝家。

桌案上擺好紙墨之後,終於可以“交談”了。姚芳提起筆停頓了一陣,他本有很多疑惑想問,卻一時不知從何開始。想了一會兒,他便寫了一行話,大意是:為何武官們不幹脆把幕後兇手、徑直確定為關東上杉氏?

大內勝:幕後兇手若是上杉氏,由誰出面問罪呢?

姚芳這才大致猜測,好像是這麽回事……如果石見國的日本武士、去向上杉氏問罪,便是自取其辱,因為上杉氏根本不怕石見國陶家;而由大明國人出面,則坐實了陶家背叛全日本、變成大明國走狗的事實。雖然都是事實,但陶家家臣似乎十分在意那一層遮羞布。

大內勝:他們發現我有嫌疑時,考慮過把罪責推到我身上。

姚芳:為何又放你回來了?

大內勝:兩個緣故。陶氏要聽從大內家之意,而大內家現在四面樹敵,應該不願意放棄澀川家的支持;我與澀川家有聯姻。另外,陶家已察覺,我與大明國人、至少與姚先生的關系逐漸親近,不願意擅自得罪大明官軍。後來陶家家臣便沒敢貿然出手,此事石見城應該會先與明國大將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