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四章 關中(一)

對關中地區的進攻,要遠比想象中的來得更快、更早。

元月底,潼關以北的禹河、北洛河、以西的渭河都還沒有開始解凍,冰層堅厚得還能走馬,華潼、河津行營都統制荊振,就使韓豹率部從襄山北麓的蒲坂出發,直接西渡禹河,攻打西岸的蒲津關。

當年除了一身蠻勁便一無是處的奴婢少年,此時已經長成身姿魁梧的壯碩青年。

猶是滴水成冰的嚴寒時節,韓豹坐在心愛的棗紅馬背上,牽住疆繩,撫摸著如綢緞光滑的馬脖子,眺望左右如潮水往西岸行進的兩隊前鋒戰營。

已經修築很有些年頭、上一次修繕都不知道過去多少年的蒲津關,不大,仿佛一頭青黑色的野獸盤踞在禹河西岸的曠野之間。

蒲津關修築於禹河西岸沖積而成的河灘平原之上,四周一馬平川,沒有地勢上的險要可言,但其控扼蒲津橋的西口,戰略地位相當重要。

秦漢以降,除了蒲津橋以東的蒲坂作為河津地區的經濟、政治、軍事中心外,蒲津橋西側也常修要隘關塞駐以精銳兵馬,加強對蒲津渡這一戰略要沖之地的控制。

軹關陘大捷之後,大梁實際上已經形成從三面四路包圍關中的戰略優勢:

孔熙榮從藍田關出兵,兵鋒直指雍州南部;李知誥從祁山出兵,兵鋒可直指隴右秦州;柴建、鄧泰從漢中出兵,兵鋒可直指鳳翔;最為核心的一路就是荊振節制華潼、河津兵馬,兵鋒直指關中東部門戶。

當然,將進攻蒲津關作為收復關中的第一仗,主要還是看重奪下蒲津關後,重新架設之前洛陽水軍摧毀的蒲津浮橋,能將渭河北岸的驛道與襄山北麓通往蒲坂、安邑、絳縣等汾水南岸諸城的驛道連接起來。

為節約運輸成本,駐軍要盡可能就近征購糧秣;而從安邑到蒲坂的驛道修繕,以及蒲津浮橋的架設,也都需要河津府負責組織人手實施。

北渡後先到華州任州長史,之後又在華陰縣令任上幹了三年的韓端,十一月上旬作為第一任河津知府事,趕到蒲坂赴任。

年節之前,收復關中的戰事就進入籌備階段,作為毗鄰關中東門戶的河津,即便在軍事上所承受的壓力有限,但韓端也是一刻不得稍歇。

此時的他,也在十數官員、衙吏的簇擁下,站在禹河東岸的河堤上,眺望茫茫殘雪覆蓋的關中大地,心裏是感慨萬千。

三十載彈指一揮指,誰能想象三十年前那個性情暴戾、不學無術的稚子少年,有朝一日會成為一代雄主。

偶爾想起多年前的舊事,韓端在心裏也只能說是這一切皆是潛龍在淵之兆。

“大人,現在就要從河津調兵打關中,要是蒙兀人從太原、晉南反攻過來,平陽、絳州總計只有四五萬兵馬,未必能擋得住啊?”有一名衙吏,看著大軍雄赳赳的往西岸開拔,站在韓端身邊頗為擔憂地說道。

蒙兀人這三四年間,往河東、河朔等地遷徙逾五十萬族人,其中擅長騎射、驍勇善戰的精壯總計超過十萬。即便軹關陘一役,蒙兀損失本族精銳丁壯逾三萬,但還是能從這兩地征調四五萬兵馬能編入軍中。

而河東(太原盆地、上黨盆地)與河朔以及燕雲,擁有七八百萬人口,青壯男丁多達二三百萬,這使得蒙軍在經歷軹關陘一役的慘敗之後,在太原、澤等地補充兵馬極快。

年節剛剛過去,蒙軍在太原、晉南(澤州、潞州)的兵馬規模迅速恢復到十萬以上。

而軹關陘大捷之後,中樞雖然新編太嶽行營軍及平陽行營軍負責針對太原、晉南(澤州、潞州)的攻防戰事,但兩路防線,編有五支主力步戰旅加上滿編俘兵的六支預備役旅,總計也只有五萬五千余將卒,還是有相當多的人擔憂這兩側的防線,是不是太薄弱了一些。

“蒙軍於軹關陘一役裏,損失十三萬精銳兵馬,所受損的元氣,絕不是簡簡單單,新募七八萬兵員就能補回來的,”韓端哈哈一笑,跟凡事多少有些杞人憂天的手下說道,“蒙兀這幾年南遷的本族精壯男丁,就十萬人左右,一下子就損失掉三成,換作任何一人都會痛徹心扉,他們要打洪洞及沁水的防線,便要問一問烏素大石,還舍得拿多少蒙兀本族族精壯男丁的性命去填?”

他長大之後,主要還負責打理族務,待延佑帝在金陵登基之後,便在京中入仕,北渡之後又到州縣歷練,如今不依仗韓氏子弟的特殊身份,在大梁諸多中高層將臣,他也自信眼界及能力不會落後他人太多。

可能中低層胥吏,還不是特別深刻認識到軹關陘大捷對整個北方形勢的改變,但大梁中高層內心深處經此次大捷所激發的自信,是難以言喻的。

蒙軍的損失,除了十數萬精銳兵卒,還有近兩千名百夫長以上的將領、武官或被斬殺、或被俘虜——成熟、驍勇善戰的武官將領,是一支軍隊的骨幹跟靈魂,是一次次戰場血腥廝殺累積下來的,這些是新募新征兵卒怎麽都無法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