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道側

有些事看似難辦,但在有些人那裏,就只是提一嘴的事情。

薛若谷在禦史台出任侍禦史,職在監察彈劾朝臣百官貪鄙枉法。

特別是延佑帝登基後又重用諫臣制約朝臣,侍禦史看似品秩不高,僅從六品,在朝中卻完全可以說是一個位卑卻權重的要職。

薛若谷生性介直,也便將延佑帝的意圖執行得最徹底,因而這一年時間裏也不知道得罪多少人。

刺殺案發生後,沈漾不顧其他大臣反對,堅持舉薦薛若谷接替尚文盛出知廣德府,穩定那裏的形勢,以免滋生民亂,但他的奏折呈入崇文殿,便如石沉大海沒有回應。

這時候很多人都清楚薛若谷並非陛下所信任的人選,那些被薛若谷得罪的勢力,甚至對沈漾不滿的人,都難免會將怨氣撒到薛若谷的頭上。

由於天佑帝在位期間,就有意壓制京畿輔縣的世家宗閥,尚文盛、衛甄這些人家財巨萬、田宅連垣,但在朝中的地位卻不高。

尚文盛年少時就極有聲望,但混了半輩子也不過是個郎中官,到最後死在廣德府知府事的任上。

而衛甄在金陵事變之前,則僅僅是溧水縣丞而已。

在收復金陵的戰事裏,衛甄是立下功績的;也隨著金陵戰事前後,京畿世家宗閥勢力受到沉重的打擊,沒有再壓制的必要,衛甄當時是可以到更重要、顯赫的位子上去任職的。

不過,當時因為金陵戰火初熄,溧水等京畿輔縣亟需衛甄這等熟悉地方的官員主持休養生息之事,所以才在選官時,才沒有第一時間將衛甄選入六部院司任職。

衛甄出任溧水縣令一年時間,地方上雖然還遠談不上得到休養生息,但形勢大體還是穩定下來——就連不熱衷權勢的衛甄,他也都覺得自己到了該動一動的時候了。

三月中下旬楚軍水陸並進,到三月底十萬兵馬便已經逼進巢州城下。

這時候,理應派官員先渡江接收滁州。

而作為收復巢滁兩州戰事的一環,滁州刺史的人選,朝堂卻一直沒有定下來。

沒有能力的官員,政事堂諸公看不上眼,但有資歷、有能力的官員,卻沒有誰願意到滁州去任職,又或者已經外放到州縣任職,一時調不回來。

收復巢滁兩州,還談不上徹底殲滅安寧宮叛軍。

滁州這個地方,人丁逃亡一空,土地大片荒蕪,還隨時說不定會遭受到叛軍的反撲,到任後,刺史作為地方官,還得與駐守的禁軍將領打好關系。

誰願意到這麽一個窮破兇險之地,去做一個受氣小媳婦。

這時候有人舉薦衛甄出任滁州刺史,繼而又有人建議將惹人恨的薛若谷踢出朝堂,外放溧水任縣令,一下子便獲得很多人的支持。

衛甄他願意,畢竟從京畿縣令的從六品,到從四品的中州刺史是連跳四級。

也只有當前朝廷急需用人之際,才會有這樣任性的提拔任用官員;待局勢緩和下來,一切都會回到按部就班的節奏上來。

衛甄已過天命之年,沒有時間給他按部就班的一級級往上挪,即便知道滁州兇險,也是甘之如飴的收拾行囊隨軍赴任去了。

侍禦史是從六品官職,京畿縣令也是從六品,但薛若谷從位卑權重的侍禦史調任京畿縣令,自然是貶官了。

薛若谷他本人無所謂,沈漾能接受這個結果,主要也是溧水乃京畿輔縣,近在咫尺,他真要用薛若谷,調回朝中也極是方便。

整件事趕在四月中旬確定下來,薛若谷差不多也是第一時間,與沈漾、秦問、李唐等人辭別,帶著家人趕往一百三四十裏外的溧水城赴任。

至於隱藏在整件事背後的意圖,沒有人能夠察覺到蛛絲馬跡,又或者唯有身在漩渦中的當事人,才有可能察覺到一些異常吧?

……

……

四月下旬已是初夏時節,明媚的太陽光照射下來,已經有幾分炎熱。

官道兩側的溝渠裏,荒草蔓長,遠處的田野有農民在耕種,穿著短褂麻衫,露出黝黑、精瘦的胳膊。

陳家塘村村口外,有一座占地百余畝的桃樹林。

此時桃花早已凋謝,樹椏子掛滿青毛桃子。

桃林外、官道旁,有一小片空地,支著一座茅草棚子,有人在這裏賣涼茶為業,幾個過路客正圍著涼茶攤子喝茶,看他們的相貌、打扮,像是歇腳的腳夫、走街串巷的商販,涼茶攤前擺著一些裝滿貨物的籮筐,扁擔斜靠在籮筐上。

四輛馬車從北面驅來,還有七八名仆役、刀客騎馬跟隨著。

即便相隔一江之水的長江北岸正打得熱火朝天,但也沒有誰會認為距離楚京城百余裏的官道上,會有什麽盜匪敢橫行劫道。

仆役以及護送的刀客們騎著馬背上,也甚是輕松寫意,打量著四下的明媚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