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6章 賢內諫君

進入居舍中,看到較之記憶中已經大為改變的內飾,沈哲子才漸漸有所明悟。

梁王妃說什麽老身色衰之類自然只是戲言,他們夫妻感情深厚早已經融入彼此生命。但話說回來,沈哲子真的有很長時間沒有與娘子閣中私話的閑暇,哪怕是五月中返回洛陽,也一直在忙於籌劃晉帝退位事宜,實在沒有精力和時間享受什麽溫馨時光。

就算這幾日驟然清閑下來,沈哲子看似作息紊亂,但更多時間還只是希望能夠獨處養神,什麽事情都懶於過問。

因是直到今日來到娘子居舍,才發現房間內布置得非常樸素,早已不同以往風格,可以說除了基本的起居必需品之外便沒有了更多的布置,特別是一些不具實用性的裝飾物,更是一件都找不到。

眼見如此,再聯想到此前庭院裝飾物的拆除和眼前娘子素面朝天的裝扮風格,沈哲子哪裏還不明白,這娘子已經開始適應角色的變換了。

一念及此,沈哲子已經忍不住笑起來,一如舊年那般親昵的將這娘子攬入懷內。梁王妃也如舊年習慣偎入夫郎懷中,只是片刻後身軀卻突然變得僵硬,視線略一乜斜,房中侍立諸人俱都識趣,目不斜視的退出房間,順便拉起了房門。

察覺到夫郎望她眼神略帶戲謔,梁王妃俏臉已是一片嬌紅,埋首夫郎懷內呢喃道:“我又不是什麽賢性惠質,能夠比美古之坤德,能夠想到做到,也只是一些淺表文章,只怕愚婦不堪、辱沒夫郎……”

“少伴老陪,所求無非心意相通,朝夕相望罷了。帷閣之內,我與娘子也不過人間尋常夫婦,無非人望淺聚。門戶之內,還是舒適為尚,也不必過分苛責自己。我家富貴享久,那也是祖宗遺澤,不是什麽驟然事跡,這也實在算不得什麽罪過。”

沈哲子素來不太熱衷日常的享受,也正因如此,對於這種尚簡的世風導向反而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梁王妃對此卻有不同意見,她離開夫郎懷抱正色說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特別婦人之類,只作門內閑居,善觀左右長短,以此較量為樂。我家雖只尋常,但這一份尋常,世道又有幾家能夠追得?男子各任於外,家事或難細審,但之後各得論功封犒,誰又樂見自家妻兒衣食用度俱劣於人?壯志之外,唯此雜事最擾人心。上行下效,夫郎又不可苛求用命者衣食儉用,唯妾自警,將此樸風度人……”

“夫郎不要覺得妾是危言求寵,單單最近幾日,府中備薪便勝往時倍數。夫郎可知為何?”

看到這娘子一臉正色狀,沈哲子倒是愣了一愣,不過府中這種雜事他又怎麽有精力去過問,只是搖了搖頭。

“夫郎近日起臥隨性,餐食不定。但府內供應須臾都不可缺,往往備餐由早至晚,才可隨時取用,灶薪難免耗多。夫郎家門元柱,合家上下福祉俱仰,侍用須臾不敢怠慢。偶有隨性,便是常例備存。當餐不餐,則飲食常備,當眠不眠,則油蠟費多。眼下還只門戶之內,未來擴及宇內,那可就不再是一家一戶的得失耗省……”

沈哲子聽到這裏,臉上那隨意笑容才漸漸收斂。自家娘子所言事務,他倒不是想不到,心中未嘗沒有警醒。但道理言則難免空泛,被自家娘子用日常瑣事引出,才讓他感觸更加深刻。

沈哲子是真的沒想到,僅僅因為他自己這幾日作息不規律,家中日常耗用便以倍數增備。

他不是不知道以自己如今聲勢威望,世道之響應巨大,所謂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這種個人心意被無窮放大、一人之欲成天下之欲的現象,便是權力迷人之處。

但他就算有這樣的覺悟,往常也只是更多關注大的層面,自家娘子今日講起的話題,才讓他的關注層面得以大大拓寬。

自家娘子這一番話語,讓沈哲子突然想起後世一樁同樣有關皇帝的軼事。那就是被稱許為除了做官家而百事不會的宋仁宗,處理公務至夜,想要喝一碗羊肉熱湯但卻忍耐不說,就是擔心一時偶然之念會令人誤作常例,夜夜殺羊,久而費巨。

以天下而奉一人,這說起來只是讓人頗感心旌搖曳的閑話,但落實在實際中所造成的種種現象,則就不免令人觸目驚心。

宋世素以富足著稱,哪怕日日殺羊,又算什麽了不起的耗費?而宋仁宗之所以備受推崇,這種對於私欲的克制也實在名副其實。

同理,以沈家之富足,梁王妃所言,也實在頗有幾分吹毛求疵的意味,這些所謂的耗費,實在算不了什麽。不獨沈哲子此前不甚關注,沈氏家人大概也不覺得這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但就是這一點理所當然的忽略,往往就會造成令人啼笑皆非的結果。比如晉惠帝名言何不食肉糜,這對其人而言,或許只是真的單純好奇,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加的讓人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