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9章 士不卸甲

信都,雖然收復僅僅只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但城內秩序已經大有可觀。

往往生民適亂年久,會不習慣乃至於抵觸各種規令的管束,但凡事也都有一個極限。

信都從作為羯國新的都城伊始,便就是一種混亂無序的狀態,而在新年前後,這種混亂更是達到一個極點,甚至就連國君石虎都不再考慮加強信都的秩序,而是主動下場主動制造混亂,更將這種無序直接引入到羯國的統治階級中來。

如此所帶來的直接後果,那就是上下失序、尊卑混淆,人人都處在一種全無保障的環境中,而最終就連石虎這個羯國的君王都受害於此,遭到了臣下的反噬,更不要說底層那些處境更加悲苦的小民。

所以,當王師以戰勝者姿態進入信都並開始著手重新建立秩序的時候,信都城內這些殘余之眾無論原本身份如何,俱都有一種終於得以解脫的感受。

畢竟,再差的秩序都比全無秩序的混亂要好得多,這一點,信都這些劫余之眾可謂感受深刻。更何況,跟早年羯國一味的兇悍壓迫相比,占領信都的王師作風可謂不負仁義之師的稱許,這更讓人沒有理由反對王師所帶來的新秩序。

誠然,占領信都的王師在最初是有幾分虛張聲勢,但是很快便與南面行上的勝武軍取得聯系,之後不久,前鋒大都督謝艾也終於抵達巨鹿,麾下除奮武軍之外,更有來自太行山麓的西路王師萬余勁旅,使得信都王師也不再如此前那般孤立無援,對於城池的控制便得以快速加強起來。

辛賓所部目下雖然已經歸入大都督謝艾麾下統率,但在沈牧派遣新的鎮守將領接手之前,暫時還是需要負責留守信都。因此當大將軍詔令送抵信都時,還是需要由辛賓執行。

看到大將軍詔令中指使就地將羯主石虎施以臠割極刑,辛賓先是愣了一愣,有些意外於大將軍的這個決定,不過很快便也想明白過來。

大將軍作出這一決定,其實並非無跡可尋,早在去年年初還未發兵北伐之前,行台曾經與羯國進行過一輪談判,那時候行台的態度便得以表露。那就是並不承認羯主石虎作為人間君王的尊號地位,而只肯承認羯國先主石勒於中朝所獲掃虜將軍、忠明亭侯的官爵。

這樣一個表態,在當時自然引起羯主石虎的震怒,當即中斷了與行台的談判。可是如今,石虎已經落入王師掌控之中,已經無有倔強余地,無論其人低不低頭,行台對他的態度都不會變,其人只是一個狂悖兇殘的胡奴巨寇,絕不是什麽敵國君王!

想明白了這一層,辛賓便不再覺得大將軍的決定突兀,心中則大感暢快,因為在生擒石虎之後,他的心情便有幾分矛盾,既不願這羯胡兇賊多活世上一日,又不得不給予庇護照顧,實在是有些糾結。

收到大將軍詔令之後,辛賓的心情頓時變得開朗起來,並決定親自去通知石虎他的最終命運。

石虎如今雖然已經是階下囚,但過去這段時間也是飲食無憂,當辛賓到來的時候,其人正在默然用餐,辛賓上前笑語道:“幾日不見,閣下看來已是體魄康健,氣色不錯。舊年承蒙府下包庇,這幾日給食,也算是償還舊惠了,但是之後便將訣別。”

聽到辛賓又言及這樁舊事,石虎臉色頓時一黑,放下杯箸,臉色陰郁道:“這麽說,南貉已經準備好要見朕?今次南北易勢,朕困於國中諸患,沒能率伍親戰,與南貉論勝疆場,既然已經告負,那也無謂多言其余。舊年南征,阻於國中逆事,沒能飲馬大江,實在大憾。貉子既然已經僥幸奪勝於朕,歸國行篡看來也是未遠,倒是需要朕南行一程,助他震懾群情。”

看到石虎仍是矜傲強撐,辛賓已是忍不住冷笑起來,他自懷中掏出大將軍手令擺在石虎案前,嘆息說道:“世事不遂人願者,總是不乏,不知閣下幾欲敬拜大將軍座前,但此生注定是要留憾了。大將軍權重事繁,實在無暇分顧閣下,只能論罪於中,施刑於此。”

聽到辛賓的回答,石虎神情頓時一僵,大手抓起案上詔令匆匆一覽,之後更是羞惱的須發橫長,拍案咆哮道:“南貉豎子,怎敢如此欺我詐世!朕乃大趙天子,天下俱知!勢位所得,乃敗盡天下英豪,豈貉子能一言抹殺……”

咆哮間,石虎兩手已經抓住食案,正待要奮力砸向辛賓,早有兩側一直心存警惕的王師將士撲上前來,將其人掀翻在地,死死按住那掙紮的手足。

“人世哪得千秋,縱盛世君王,難抵春秋消磨。閣下不過胡中一賤奴而已,趁於諸夏王治晦暗、禮綱不繼而逞惡一時,卻已經讓世道禍深、生民塗炭,大惡如此,豈能無罪,天譴或是有遲但終究會達,還是要看開一些,不要再計較那些無聊虛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