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2章 危城難入

護國寺禁衛發難逼宮之際,信都城外郊野同樣不甚平靜。

由於大量生民集聚城外,外六軍又形同虛設,因是信都城外全無格局,流民搭建棲身的窩棚雜亂無章,蔓延到城外十數裏外的郊野中。

能有窩棚稍作遮蔽風雪,已經算是好運氣,更多的民眾則只能涕嚎郊野之中,掘土為穴,枯草鋪墊,便是一個容身所在。但這樣的居住環境,又哪有絲毫保溫性可言,每每一場風雪之後,廣有生民活活凍死於土穴之中,生者窠,亡者穴,雖積雪數尺,難掩蒼生血淚!

燕王石斌,年在三十出頭,不獨性情跋扈,相貌也頗類主上石虎舊年壯時。其人去年統軍南下,及時遏阻晉軍於渤海郡境中的攻勢,如今又奉主上密令歸國執掌大權。

雖然一路上風雪苦寒,辛苦無比,但滾燙的心念卻無絲毫冷卻,石斌對於即將抵達的人生巔峰更是充滿了期待。他此行歸國,所率不過數百嫡系親眾,單單一路跑死的戰馬便有千數匹!

其實早在入夜之前,石斌便已經抵達了信都城外郊野,當時便打算直接入城,卻被隨行的中使勸言阻止:“目下國中形勢緊張,多有強梁兇徒耳目散布城間。大王行程乃國中機密,為保萬全,不可輕易暴露人前……”

“孤奉命歸國,誰能阻我?縱有耳目窺探,殺了便是!”

石斌翻眼冷笑,語調分外猙獰:“張豺那個狗賊,自恃豢養人眾,便道國中無人制他,竟敢橫國賊謀!今次歸國之後,無論主上是否仍有舊情眷顧,我必殺此惡賊以振國威!”

言辭雖然不乏猙獰,可是當石斌真正抵達城外,看到那密密結結,幾無閑土的流民營地,還是有些傻了眼。他倒是不害怕這些卑賤如雜草一般的傖民,但如此多人眾集聚郊野,當中藏匿一些國中奸流的耳目爪牙實在太輕松,若真在此途中驟然發難,同樣令人防不勝防。

“主上勞心國務,殿內乏於強佐,致使法度散漫至斯,這是我的疏忽不孝。稍後歸國,必須典軍於外,窮逐這些內外蟻附的野民。這些該死的晉民,托庇國恩求活,又不肯為君王效死阻敵,活著只是禍患,死了才能清靜!”

石斌恨恨罵道,也不敢輕易上前穿行,以免犯險,只能暫時居留在城外一處簡陋的營戍中,對於這些阻止他盡快歸國接掌權位的傖民可謂是滿懷怨忿,遊蕩在營地周圍,一俟發現有流人乞食靠近此處,便縱馬上前驅殺,將此視作遊獵遊戲,玩得不亦樂乎。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石斌才退回營地中用餐休養,之後小憩片刻,打算以最佳的狀態入城叩見主上,並震懾群臣。

夜中之後,營外終於傳來消息,中軍將主石成自午後便離開護國寺,安排燕王入城事宜,如今總算從城門處一直到這一處營地之間都安排下心腹人手,可以拱從燕王殿下無驚無險的入城。

“做事如此拖沓,難怪國務被你們這群蠢物敗壞至斯!國家厚養,就是要讓你們精忠報國,不要凡有小事都擾得主上親自處理過問!”

雖然從輩分上而言,石成算是石斌的叔父,但是對於這個宗親長輩,石斌卻是乏甚敬意,見面之後便發聲訓斥,對其做事的效率分外不滿。

對於石斌的張狂跋扈,石成也多有領教,聞言後只是強忍怒氣說道:“大王既已歸國,國中縱有奸人邪祟,也將不足為慮。主上密囑務求大王平安入朝,末將等才力雖有不濟,唯加倍謹慎盡力。”

對於石成的態度,石斌還算比較滿意,臉色稍有轉緩:“力弱負重,也算為難了你們。待春後我渤海精銳轉回國中,你等便也無需勉強任事,歸宅安享富貴去罷。”

石成聞言,更加氣急,主上的命令,他自然不敢違背。但這小子還沒有入城掌勢,便已經直言不諱要將他投閑置散,實在太過目中無人!

心中怨念滋生,石成便也不再回話,只是冷著臉轉首吩咐隨行卒眾折行來路,於前方示警開道。

此夜雖然無雪,但寒風嗚咽,當中又夾雜著諸多寒苦流民悲哭泣號呻吟之聲,使人仿佛如行鬼域之中。

這一行人前進的馬蹄聲在這一眾雜聲中頗顯刺耳,特別在行入那一片窩棚區後,更是將許多流民都驚擾起來,不乏流人攢聚,只道又有亂卒前來騷擾搶掠,準備以死相博。一個個衣衫襤褸之人危立寒風之中,夜幕下仿佛黑幢幢的鬼影,令人望見便覺心底發毛。

石斌察覺到這些蟻民竟敢趁夜幕掩蓋而與自己遙相對峙,心中自然不悅,抓起掛在馬鞍上的強弓便扣弦連發兩矢,幾聲淒厲的慘叫聲陡然響起。

他臉上猙獰笑意還未擴散開,便發現那些流人的隊伍非但沒有驚慌作鳥獸散,反而隱隱有向前逼近的趨勢,心中頓時更加不悅,正待要策馬前沖,卻被石成忙不叠拉緊了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