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8章 恥居人下

“洺水源出太行,東經武安,繞邯山,合雜水東北下百三十裏,切廣平西南匯沙河……水又東南涇八十三裏、傍漳水,入雞澤……”

顛簸的馬車上,前後人馬車駕的雜亂聲不絕於耳,但並不影響車上人伏在木板上奮筆疾書。

車駕行駛並不平穩,柔軟的毛筆稍有顛簸便會在紙面上遺下大灘的墨漬,會讓大半天乃至於數百王師勞碌十多天時間的成果化為烏有,因是書寫者所用的乃是一頭磨尖的堅硬墨條,能夠在紙面上留下清晰的筆跡,當然字跡美觀與否那就不必講究了。

桓伊趁著記憶尚鮮活,將一些地理資訊載錄完畢,這才擡頭吐出一口濁氣,擦去手上的墨痕,將書卷小心翼翼收起,而後擡手推開車窗,一股清爽的秋風湧入車廂內,令人精神為之一振。看到木板上那還剩半截的墨筆,又不由得笑起來。

人無完人,今次跟隨王師北進的秘閣成員們多數都要承擔沿途采風記載的任務,講起行台給他們準備的這些文墨用具,實在一言難盡,也不乏人吐槽怕是有人厭見筆法卓然,說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桓校書,是否有什麽吩咐?”

發現馬車車窗打開後,隊伍中的幢主策馬靠近過來,探頭問道。

所謂秘閣,自然是有機密的味道在其中。所有秘閣成員唯奉大將軍令,無論是行台還是所跟隨的王師兵長對於他們的職事任務都不甚清楚,也為了避免羯國遊騎斥候有目的的襲殺,秘閣成員俱以校書相稱。

聽到兵長詢問,桓伊忙不叠擺手微笑道:“無事,無事,開窗換氣罷了。”

“行途辛苦,夜中還要加程,到了雞澤營便可稍作休整。”

幢主被秋日陽光曬得紫紅的臉龐露出一絲憨厚笑容,對桓伊將行程稍作通報,對於這個不添麻煩的校書郎倒是比較和藹。

桓伊也心知,他們這些秘閣校書大多年少,想法難免活躍,其中不乏自河洛承平年久之地初臨波瀾壯闊的前線陣地後又被下發行伍中,建功立業之心情難免蠢蠢欲動,胡亂臧否議論,因是也給貼行的王師部伍帶來許多困擾。

不說旁人,單單桓伊自己在剛剛下派到行伍中跟隨活動時,便覺得那些兵長們多有粗鄙拙劣,行事不乏悖於兵法,也忍不住要開口指點。只是經歷逐漸多起來之後,才明白他們所學的那些所謂兵法韜略,與真正現實多有差別,再想到此前大放厥辭的憨態,不免羞澀難當。

難怪大將軍常言,立志誠高遠,極知需躬行,若非身臨其境在這第一線的戰場上行走磨練,他們這些無知少進難免鬥膽自得,自覺得憑其所學便可於紙上討伐天下不臣。

雖然言是磨練,但這些秘閣的校書們乃是行台儲備才力,自然也不會真的發送到前線便不聞不問,如尋常士卒使用。

他們雖然有參詳軍務的權利,但卻沒有決策權,各路都督會按照他們的表現給予他們一定的評價,每隔一段時間匯總起來,擇其優異者進行任用。而就任的職事也不拘一格,有的是直接留於軍伍,有的則就任地方,當然也不乏專才專用。

桓伊雖然是大將軍的妹婿,也並沒有獲得太多優待。過河之後便被派遣到枋頭大都督謝艾麾下聽用,一路跟隨枋頭王師北上,之後便隨軍駐紮在襄國南面的沙河大營,只是很可惜他在弓馬技藝上實在乏甚天賦,沒能被選派跟隨前鋒斥候活動。

據說那些入選斥候營中的校書們,有人便有幸跟隨斥候一起前進抵達襄國城外,遠遠眺望這羯國舊都,只是見聞如何因為軍令保密不敢外傳,實在是令人羨慕又好奇。

跟隨王師行動,其實倒也沒有多少波瀾壯闊,大多數時候都是忙碌的行軍或者修營,真正那種夢想中金戈鐵馬的雄大陣仗其實並不多。而且王師就算行軍也並非數萬人眾一起行動,多數都是以一軍三千眾交叉前進。

所以盡管北行已經過了幾個多月,除了枋頭發兵的時候有幸見識過數萬大軍一起拔營行軍的大場面,之後桓伊也並沒有再見識過類似的場面。

秘閣校書們接觸到的事務倒是頗為龐雜,過去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桓伊經歷過大隊緩行、前鋒疾行、安營紮寨、後路招撫、圍剿流寇等等眾多陣仗,也算是比較全面的認識到在行台那一樁樁雄壯軍功背後,是凝結著多少厚重的血汗付出。

這一次隨軍東進,是因為桓伊月前通過了都督謝艾負責的考核,得到了實際的授任,前往曲周就任縣尉。

在隨軍北進之前,桓伊對於他將要就任縣尉的這個曲周縣乏甚了解,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一直等到三台大本營的任命抵達沙河之後,他才得以接觸大量曲周縣有關的資訊,當然這些資訊也是同為秘閣校書的袍澤們最新整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