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0章 玉樹成蔭

時下並非後世禮教嚴謹到古板苛刻的年代,婦人特別是一家之正妻,是與家門主君有著相對平等的地位。

妝奩多寡,其實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但哪怕是民間寒素門戶,一旦是正禮大婚的親事,往往也都要竭盡所能為自家出嫁的女子準備一份嫁妝。而這份嫁妝,是完完全全屬於婦人自身所有,可以傳及子女,無論夫家還是母家都不可隨意侵占。

所以這個時代,婦人的社會地位是有著獨立的經濟能力為基礎。這樣一個家庭倫理觀念,已經貼近沈哲子所來的那個時代。

後世論及前代所謂妒婦雲雲,那已經是將婦人物化看作一個附屬品,不該有獨立的人格,但其實魏晉之際,很多後世看來妒婦的行為,並非男女情事又或恃寵而驕,而是在捍衛自己作為家門主婦的權力。特別是那種別室藏嬌的行為,主婦追打上門是要比後世捉小三還要正義的舉動。

經濟基礎決定社會地位,這在很多時候都是通行的。沈家未必有籍此強壓親家的意思,但卻是實實在在給桓家出了一個大難題。

銍縣桓氏既非巨室,也非名門,能夠與沈氏結親已經頗惹非議,如果在這件事情上再被強壓一頭,桓氏淪為世道笑柄已經可見。

在那段時間裏,桓伊也真是深刻感受到許多馨士館不曾教授、經義也未涉及的人間困事。沈家的小娘子,他是由衷的心儀,而能夠成為大將軍的妹婿,大凡出身館院者相信沒有人會拒絕。

但就算是兩情相悅,兩家也都認可這門婚事,當世道標準所帶來的巨大差距擺在眼前時,也真是讓人一籌莫展。

就算桓宣提前歸洛,他其實也沒有什麽好法子,解決的辦法很簡單,那就是桓家一定要準備足夠相匹配這一份妝奩的禮儀,最起碼不能相差懸殊。簡而言之,那就是錢。

雖然桓伊並不是桓宣自己的兒子,但這樁婚事卻是整個家門一個契機,自然也要有力出力,有錢出錢。可是桓宣雖然位高權重,但早年在襄陽是廢土重建,之後在關中又是事務繁忙,且不說他根本不是一個貪鄙之人,就算是也根本沒有供他大肆斂財的機會。

事情沒來由的就此打住大半個月,最終還是桓宣舍去臉面投書大將軍處道此困擾。沈哲子得悉後也真是哭笑不得,只能再作傳訊,讓家人們大大削去明面上的妝奩,不要給桓家過多難堪和壓力,因為區區一點面子問題破壞一樁佳偶良緣。

這也談不上是上趕著嫁女,第一沈家不缺錢,也不需要借此擡勢,第二桓家若真能做出相匹配的儀制,他反而需要叫停婚事,先派人把桓家仔細查上一查。

但就算是如此,之後婚事也給桓家帶來了不小的壓力,桓伊久在學中,其父桓景則常年擔任行台清職,靠著桓宣的資助,才算是將婚事繼續進行下去。

而之後在江東所舉行的婚禮,桓伊也真是結結實實領略到沈氏作為江東第一門戶的深厚底蘊。

他的丈人沈充更是素來不知收斂為何物,各邊前來賀喜賓客,幾乎塞滿了大半個武康縣,流水宴席更是沿龍溪排出幾十裏外。婚禮前前後後那幾日,桓伊見到的生面孔沒有一萬只怕也有八千,反正之後很長時間,他一度臉盲到連人都認不出來了。

之後在江東又住了一段時間,丈人沈充見他最多說的話那就是:“浮財並生計,有我則無患。兒輩只需打磨才器,助你妻兄分勞謀功,憑才憑功得於自立,勿令我女歸省之際恥誇家事。”

但拋開這些小節上的事情,對於這一樁婚事,桓伊也是發自肺腑的喜悅,嬌妻可人,親友稱羨。他也因此能與大將軍於家宴暢談,這是往年想都不敢想的幸事。

席中沈哲子除了欣慰於小妹幸得佳偶之外,還有一點也比較欣慰,那就是在場這些家人們對待桓伊也都非常熱情和氣,不因本家勢大而有輕慢。哪怕只是裝的,還能夠意識到這些細節,久而成習,也是一樁好事。

如今的沈家,家風的確不錯,或許底蘊仍淺,但是家風較之早年身為江東土豪時還要嚴謹許多。

想到這一點,沈哲子不免又懷念起去世的山遐,除了他與老爹掌舵者的警告與族人本身自律之外,山遐舊年不畏權貴的酷烈執法,也的確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沈家營造家風,少有子弟敢在外浪蕩放肆。於公於私,沈哲子都承情其人良多。

家宴持續時間並不長,大半個時辰後族人們便都識趣的起身告辭,就連沈玖、沈屹他們也返回馨士館入宿。

散去席宴之後,沈哲子又攜桓伊同返內宅,此際小妹沈琰也在女眷們陪同下出拜兄長。

沈哲子眼見自家小妹仍是大吉喜服,莊重之余還殘留許多少女嬌憨,心中也多感念,擡手道:“我家小娘子,生人之後,阿兄便乏於看護。不知不覺,已是亭亭玉立,轉為旁人家婦。前前後後,阿兄失職良多,你就算存怨,也是應該,只是不要忘記了望朔歸家,惡兄或不足親,但家中還有老父老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