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6章 彀中禽獸

治下民眾的嘩噪與喧鬧,麻秋不是沒有預見,畢竟羯國本身就是在依靠暴政來維持,許多積久的矛盾都被強硬的手段壓制下來,一旦民眾們意識到羯國已經不再如以往那般強勢,反撲是必然的!

此前麻秋所以有種生不如死的煎熬,原因也在於此,謝艾營造出了那樣的局勢,他身為鄴地的鎮守,無論是戰是和,都有諸多隱患。

做出這樣的決定,也算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民潮洶湧他還能夠有辦法應付,可一旦做出讓主上深感忌憚的決定,那他可就要束手無策、乖乖待死了。

盡管心中已經有所準備,但民潮爆發之洶湧,仍讓麻秋大為震驚。單單在兩軍前線確定會與晉軍談和之後短短兩三天的時間內,各地舉義聲便此起彼伏,飛快蔓延至整個鄴地。而且其中不乏規模不小、甚至敢於直接沖擊羯軍軍防的亂民!

麻秋自然也知,過往這數年謝艾始終不曾放松對鄴地的滲透,但他對自己也不乏信心。可是眼下這種洶湧的態勢,卻是用事實告訴他,他還是低估了謝艾對鄴地的滲透,也高估了自己對鄴地的控制能力。

但也幸在鄴地此前便被戰爭殘害過甚,之後又一直作為兩國交戰對峙的最前線,境域中已經乏甚潛力巨大的鄉豪門戶。若不然民潮爆發起來將會更加兇狠,枋頭晉軍或許真有可能借此民潮一波沖潰麻秋在鄴地的所有經營。

眼下的民潮,還只是止於騷亂,並沒有動搖到鄴地羯軍的根本。但即便如此,情況也不容樂觀,如果說此境羯軍是構成整個防線的骨架,那麽眾多的晉胡傖民就是填充於骨架中的血肉肌膚,如今血肉被刀刀臠割,只剩下骨架又能維持多久。

所以麻秋即刻傳信於謝艾,警告他不可趁此繼續鼓噪民情,否則即刻中止談和,他也將盡起部眾狙殺那一路奮武軍。同時又派人飛快傳書於國內,希望能得主上盡快定奪答復。

枋頭的謝艾回信極快,只說此前所以傳告鄴地鄉戶接應奮武歸師,是因為和談的共識還沒有達成,自然要做兩手準備。既然現在麻秋也有談和的誠意,自然不會再鼓噪民眾去沖擊羯軍軍防以免節外生枝。

“王師北進用事以來,素以敢戰力搏為本,並無寄望民情騷擾而成事之舉動。河北之眾,多是亂後劫余,是我諸夏傳承珍之重之骨血,若仍有求戰之切念,枋頭自有萬千枕戈之甲眾,無需煽擾民情以亂敵陣。若我敢為如此險謀,以情義驅動鄴地生民沖陣填命,行台大將軍亦不能饒!”

謝艾這番話,倒並不是在搪塞麻秋,大將軍也的的確確表態,無論他們對王統大義是真的心存歸附還是趁於時勢的鼓噪作亂,都不宜驅使他們去沖擊羯軍的軍陣來換取什麽戰機。

羯國雖是外強中幹,但其軍眾的戰鬥力還是有保證的,野中那些民眾憑著一腔熱血去沖擊,絕對是十死無生,喪命者無從估算。如今這些人,在大將軍看來可不再是羯國統下的戰爭潛力,而是未來鄴地收復之後的重建基礎,自不可浪費在此。

而且,沈大將軍早年於江東泥沼掙紮時,確是不乏有煽動民情、把持輿論的手段,但當真正北伐用事、特別是直接的戰場對戰時,他是很少去鼓動生民參戰的。

一方面普通的民眾絕不會是行伍戰卒的對手,用犧牲太多人命的手段,即便獲勝,長遠來看也是得不償失,是在透支未來社稷復興的潛力。另一方面,生民易躁難安,他們做事全憑一股熱情,是一股並不容易控制住的力量,或能助事,但也存在壞事的可能。

行台累行至今,一直都是穩紮穩打,雖然有幾次看似犯險的舉動,但所考驗的主要還是沈大將軍並其麾下文武僚屬的能力。至於貪大而赴險,寄望生民勇於捐軀才能成事,則一次也沒有過。

況且,隨著雙方和談的程序開始,沈大將軍已經有七八分把握在不施刀兵的情況下避走此境羯軍,徹底的收復鄴地。在這種情況下,更加沒有必要鼓噪生民去送命營造戰機。

之後謝艾也的確以枋頭都督的名義,告令鄴地各方舉義民眾,言是王師已有全面收復鄴地的方略,鄉民們只需靜待歸義入治即可,驅逐賊虜事務自有王師一力擔當,無勞義民以身犯險。

這一條告令還是頗有效果的,鄴地鄉勢薄弱、起義的民眾們本就乏於強勢鄉豪的組織,真要去直接沖擊羯軍各處防務,他們心裏其實也是有些發虛的。最開始的激情洶湧,主要還是因為長久遭受壓迫、心中一股不平戾氣的發泄,但在發泄之後,卻是多有茫然與後怕。

如今收到枋頭這樣一條告令,民心自然漸趨安定,不再復最開始的紛亂。在意識到羯國已是虛態流露之後,他們對王師信心也是爆棚,絕不懷疑王師收復鄴地的可能,但也擔心會遭到羯軍最後的反撲,於是便紛紛往自以為安全的地境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