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0章 圍而不殺

如今的鄴地,早已經不負舊年身為羯國腹心乃至於南都的繁榮與風光。

過往數年,此境羯軍與枋頭的晉軍王師展開曠日持久的對峙,雙方在這一片土地上大大小小戰鬥已經不可勝數,可以說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著雙方將士所拋撒的鮮血。

而這場高強度的戰鬥中,任何一個稍具戰略價值的據點都會成為雙方不斷爭奪的目標,到最後,誰也不能得手、或者即便是得手也難長期據有,只能毀於戰火之中。

所以眼下的鄴地,並沒有一個足可稱道的強大要塞,甚至於就連原本的鄴城,也早已成為一片廢地。就連那始建於曹魏時期的三台,也遭到了不可挽回的打擊與毀滅。

從這一點而言,雙方對峙看似相持不下,其實還是枋頭的王師占據著上風。最起碼王師還擁有枋頭這樣一個據點,當然這也是因為枋頭的謝艾本身便是一個方面全才,戰略才能高超之余還有著不俗的經營才幹。

除此之外,王師在水路方面有著絕對的優勢,可以通過黃河源源不斷的給予枋頭支持。

至於羯國的麻秋,也不可言之無能,隨著羯主石虎經營策略偏重北方河朔,麻秋便很少能夠得到國中大規模的援助,很多時候都要陷入孤軍作戰的窘迫。

但就算是這樣,其人仍然能夠在鄴地經營起一道尚算穩固的防線,不讓枋頭王師可以肆無忌憚馳騁於河北,言之乃是羯國南面柱石都不為過。當然這也是因為此前幾年王師主力經營西線,黃河中下遊攻伐戰略基本陷於半停滯的狀態。

南槊北盾,這是時流對謝艾與麻秋這南北雙方各自陣營中重將的稱許。盡管這種形喻也並不太為人所接納,特別是在河南人看來,麻秋不過羯主石虎一個豪壯家奴而已,根本不配與謝艾這種允文允武的大才國士相提並論。

而河北方面,也不乏人覺得麻秋這些年獨掌重軍,可以說是除了主上石虎之外,整個河北統率常規作戰部隊最多的大將,可是過往數年時間裏,非但不能將晉軍枋頭據點拔除,就連鄴地都防守得捉襟見肘,絕對是有養敵自重的嫌疑。

諸多時論諷議,麻秋也有耳聞,他雖然不能說出你行你上之類言辭,但心中也多存怨。謝艾此人,只有真正與之對峙起來,才會深刻認識到這是一個多麽難纏的對手,穩重之余又極富奇謀,小心防備或能保證沒有大錯,可一旦有所疏忽,則必會被其人把握住機會狠咬上一口。

國中余者或只見到麻秋大權在握,可以說是國中僅次於主上石虎的邊鎮重將的風光,但麻秋自己卻知,他鎮守鄴地以來,能夠寢臥安然直至天亮的日子,過往數年中甚至不足十指之數!

要知道早年的麻秋,也是主上石虎麾下一員攻伐銳盛的悍將,常以虎狼之臣自詡,如張豺之流同樣以悍武著稱的重將,都不被其放在眼中,覺得對方不過廣擁部眾唯一可誇而已。

可是在鎮守鄴地之後,麻秋的銳氣卻很快便被消磨殆盡,以至於年過四十未久,須發已經盡是灰白,竟然已經有了濃厚的遲暮老態,可見過往數年過得絕不輕松。

被麻秋派往鄴北阻截試探晉軍南來之眾的騎兵部隊,在被奮武將士悍不畏死沖殺敗逃後,自然返回鄴地大本營報訊,麻秋得知戰況之後,不免既驚且疑。

“敵部雖是南國勁旅,但既然已經遠行奔勞、將疲兵弱,何以傷亡仍然如此慘重?”

麻秋雖是喝問敗退的部將,但視線卻不乏狐疑的瞥向同樣居坐帳中的襄國來使,懷疑對方仍有細節還未陳明。

襄國使者石木卑,乃是襄城公石涉歸的兒子,他除了奉命急告麻秋阻截晉軍之外,沿途也組織部眾進行過幾次襲擊。

他倒沒有察覺到麻秋的不滿與狐疑,反而隱有幾分不滿,皺眉道:“我部除報訊之外,沿途也有幾場狙殺,雖是互有勝負,但也斬殺敵卒不少。特別後路行程,敵卒早已疲不能戰,軍眾追蹤窺望尚且不能遠逐,何以到了鄴城這大軍重囤所在,交戰反而不能得優?”

聽到石木卑言中還在質疑鄴地軍隊的戰鬥力,麻秋心中更加不悅,冷哼一聲道:“行軍對陣,虛虛實實,若敵部果能尋常可破,不至於直破襄國,滿載榮歸。”

石木卑聞言不免一滯,剛待要張口發聲,卻察覺到帳內氣氛多有肅殺,不獨麻秋臉色陰冷,其余鄴地諸將望向他的眼神也多有不善。

如此他才意識到這可不是他家庭門之內,旁人還要忍耐縱容他,而他言則也勉強算是羯國宗親,但在鄴地眾將看來,大概也不過只是一個老朽失勢之臣的家門犬子罷了,自然不會待他有多恭順。

特別念及自己此行還要倚重對方,石木卑才將心中不快與羞憤按捺下來,轉言道:“麻將軍素來雄鎮南面,對敵國軍事自然精熟通透,不是我這種閑養國中之人能質疑。這一路敵軍,確是兇悍異常,兼有諸多悖逆亂民追隨,不是能夠輕易戰勝的。但他們辱我國威太甚,兼又掠獲國資良多,若不能阻殺在途,任由他們安然南歸,則主上必有震怒追責,凡其行途所涉各路,俱難得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