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5章 患難太子

羯國舊年那場內亂,雖然石虎最終取得了勝利、入主襄國,且將年號改為興國,以示將要勵精圖治、中興國勢,但羯國終究還是頹勢難挽,這一點從羯國都城襄國目下狀況便可窺一斑。

早年先主石勒在世時,羯國國勢也最為鼎盛,乃是當之無愧的河北霸主。襄國作為羯國的都城,也是畢集天下物珍、人力於此,襄國並其周邊也是繁榮得很。

也正是得益於石勒這種強幹弱枝、取邊地之用以補中樞的安排,其子石大雅並程遐等人,才能在幾乎是單憑襄國一己之力的情況下,便維持數年之久。

而這長達數年的孤城困守,也可以說是將襄國舊年所積攢的一些元氣消耗殆盡。內戰之酷烈,素來還要有甚於對外的征伐。

首先便是襄國郊野地帶,或是堅壁清野,或是被外軍燒殺搶掠,可謂十室九空,一片廢墟。放眼望去,舊年那些地段優越、建築宏大的園墅別業,如今也只剩殘墻斷垣,雜草叢生,與人跡罕至的荒野地帶無甚區別。

哪怕如今羯國也有屯墾修繕之類的舉措,也實在收效甚微。就算招募一批遊食之眾安頓在此,給他們提供糧種、農具,但只要監管稍不得力,這些人便極有可能一哄而散。即便是跑不了,也都消極怠工得很。

一則舊年發生在襄國周邊的戰事實在太慘烈,雜草叢生的荒野中或是隨手一刨,草皮下便會暴露出累累白骨,令人不寒而栗。

二則石虎入主的襄國,風氣已經與先主石勒時期大為不同。石勒雖是胡虜出身,還有一些勸農勸桑的仁治惠政。

但石虎入主襄國後,卻完全沒有此一類的舉措,特別是生民人身安全都無從保證,即便勤勤懇懇耕作半載,將到收成之際,便不知哪處竄出一路兇徒,將收成盡數擄走。

農人們看著滿地狼藉的田畝,還來不及自傷,便需要面對來自監管耕桑的官員斥問,不能交出足額的收成,動輒虐殺都是尋常,根本就無處訴冤!

國都附近沒能快速恢復生產,不能就近補給,便難以容納大規模的人口聚集。人口集聚不起來,便不能組織眾多勞役驅用,眾多修繕興建便也只能停留在計劃中,根本就無從實施。

所以盡管那場內亂已經結束了數年,但襄國城池內外都還殘留著舊年禍亂留下的瘡疤遺毒,也讓襄國這座城池望去如同腐朽斑駁的漆器,顯得醜陋至極。

石虎性格急躁暴虐,這種人若是得趁勢頭,自然威武得很,能夠事事拔於人先。可若一旦勢力不再,卻沒有收拾一地爛攤子的耐心和能力,無興廢之才,索性眼不見為凈,率領大軍常年遊蕩在外,留在襄國的時間則少之又少。

當然,石虎這麽做也是因為當年那場內亂,已經讓羯國對於邊地的掌控幾近於無,他就算想要留在襄國,各邊也不會老老實實捐輸資財供養這位天王並其麾下大軍。只能通過大軍遊行這種威逼脅迫的方式,才能獲得勉強足夠維持他大軍用度的資貨。

亂世之中,誠然兵強馬壯者為王,但若全無經營構架,就會如羯國當下一般,滿地雞毛,兵逐糧走,什麽內外修持、社稷永固,想都不想。

本身便是內亂久戰殘破之地,如今就連國主都常年遊蕩在外,襄國之頹廢簡直就是不可挽回。特別負責留守襄國的羯國太子石邃,更是耽於享樂、暴虐殘忍的一個紈絝極品,對於襄國目下之破敗完全視而不見,也根本就沒有試圖回挽局勢的絲毫努力。

當然這麽說也是有欠公允,石邃這個人常年留守襄國,也並非全然的無所事事。其人嗜食河鮮,便命人將舊年先主石勒在世時修建的水上別宮澧水宮再作擴建,掘渠引水,令得襄國城池東南都為水澤淹沒,居民因是破家搬遷遠離此境,也算是為襄國城池格局改造做了一定貢獻。

除了監國太子之外,石邃還擔任主管外夷事務的大單於,每月都會在建德宮內單於台召集宴請周邊胡酋。那些胡酋們一個個桀驁難馴、粗俗無禮,胡膻之盛就連石虎這個標榜親昵諸胡之人都受不了,頻頻出入建德宮,偶爾酒醉無狀,難免要在宮闈之間留下什麽穢事。

此前石虎專程歸都,因此將石邃喚至殿中,大加訓斥一番,乃至於拳腳相向,如是父子關系更加惡劣。

石邃雖然心存不忿,但也並不敢太過忤逆這個看他越來越不順眼的父王,於是便又讓人於襄國城北再造台苑,準備以此作為替代。

但他這個監國太子所能動用的人力物資也著實有限,即便是向那些每宴必至的胡酋們求索資財,那些胡酋剛剛受到天王敲打,也實在不敢繼續親昵這位太子,紛紛推辭,以至於那座新的單於台遲遲沒能竣工。

這反而更加激發了石邃的逆反心理,將此台當作與父王鬥氣一個標志,咬牙切齒一定要將之建造而成。他以太子之尊,親臨督工,連太子府下一眾僚屬仆傭都投用進去,甚至趁著入宮拜望之際竊取他母後鄭氏私奩,工程才不鹹不淡的維持著,沒有徹底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