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3章 奇謀不用

那個降將張坦,很快被送到了濟南的歷山,歷山腳下的歷城,便是如今沈牧大軍駐紮所在。

一路行來,這個張坦也是感念良多。他是羯國新進提拔的大將,之所以被舉用,更多的原因還是石虎為了籌措今次向南征戰、為了獲取他們冀南晉人鄉宗的支持。在此之前,他就任冀北郡守,並沒有常年待在與南人對峙的第一線。

天王石虎對他們這些晉人豪強世流,態度也是矛盾的很,既有那種恨不能殺之而後快的猜忌,又有不得不引用倚重的無奈,譬如今次張坦的被舉用。

如果沒有冀南這些鄉宗的支持特別是錢糧上提供的輔助,憑羯國目下的狀況,是很難發動起如此大規模作戰計劃的。所以盡管石虎一直不願將諸夏出身的官員安排在與晉人對峙的第一線,今次也不得不如此。

張家也是依傍羯國日久的門戶,尤其石虎這種猜忌的心思又向來懶於掩飾,以此作為一種震懾,張坦對此倒是很清楚。實際上在他看來,石虎的這種心思是有些杞人憂天,顯得多余。

雖然南面的王師一直在標榜正朔所在,殺胡興復,但其實對他們這些真正根植河北年久、歷經動蕩而屹立不倒的鄉豪世家而言,只要晉軍一日不殺過河北、將羯國掃除,對他們的吸引力都不太大。

甚至可以說,在如今的羯國,他們這些河北的鄉豪世家從忠誠性上而言,其實還要高過石虎所倚重的那些雜胡豪酋。倒不是說他們天生奴性,而是家大業大俱在河北,即便想要南投,哪有那麽容易啊!

而那些胡酋們本身便沒有鄉勢鄉望的牽絆,麾下人馬便是所有家產,轉身投敵要容易得多。如果不是晉人那位沈大將軍顯威中原以來,對於胡虜一直談不上友好,而且晉人王師每有屠虐胡人的事跡流出,按照當下南北勢力的對比,一旦晉軍以寬宏優越的態度敞開懷抱招撫群胡,過河南投的胡眾只怕要如過江之鯽一樣稠密。

比如張坦,他今次所以臨陣投敵,也是因為心知今次軍敗、返回之後則必死無疑。而且由於石宣今次提前南來,本就不是天王石虎的授意,說不定之後再做追究,他自己身死尚且不止,整個門戶只怕都要遭受牽連。

人皆樂生厭死,張坦自然也不能免俗,何況就算是他之後慨然歸營赴死,於整個家業也無助益,但在這南北即將再次展開大戰的關頭,毅然投靠晉人,或許還能另開一番局面。

若是能借晉人勢力將留在東武城的家人們接應南來自是最好,即便不能,憑他身為羯國高級戰將、知曉諸多河北機密軍務的條件,恰是目下晉軍最需要的情報,以此也能讓他在河南博取一個立身位置。

所以盡管已經成為待罪的階下囚,張坦對於自身前途命運倒也不怎麽忐忑憂懷,安心順從的接受晉軍的安排。

巨樓嶺在濟北郡中,一路行往濟南,一路所經之處,都可以說是晉人沿河備戰的區域。張坦因為是戰時提拔,對於河南形勢也有許多不了解,但常情以論,也覺得此一類的臨河緩沖地帶,應該也如河北一般堅壁清野、荒廢過甚,沒有什麽值得觀賞的。

但是一路行來,他的這一觀念卻是大受挑戰。沿途郊野,雖然也都不乏戎戍設施、多有鄉曲義勇結隊周遊郊縣,備戰防賊,氣氛顯得很不輕松。

但除此之外,沿途這些地界卻並沒有如河北一般、一應農桑事宜盡皆廢除,反而耕田如錦鋪開、桑林蔚然成蔭,如果拋開那些周遊鄉野的義勇鄉卒,加上張坦本身就是渡河侵犯河南的敵將,還要錯以為自己步入什麽承平日久的內陸繁榮地境。

“難怪舊年多聽河北時流誇言行台善治,本來還以為只是針砭諷議當下局面的虛誇之言,如今親臨其地,言猶覺輕啊!”

張坦並不心憂自己的前程際遇,因此倒也有心情在欣賞風物之余,感慨傳言果然不虛。如今的羯國,石氏雖然看起來仍是強悍之際,帶甲之士尤甚先主石勒當年,但其實已經落入窮兵黷武的外強中幹。

而晉國在與羯國這一強大對手對峙且不落下風之余,還並未因此荒廢國中的各種休養營建,長久以望,誰勝誰負可想而知。

所見河南臨河之地已經殷實如此,張坦也有些了解何以天王石虎如此大動幹戈、集結國中精銳之眾,主要意圖竟然只是為了南來劫掠為那種流寇生計。一旦今次果能得手,收取河南諸多物貨、資用國中,的確能夠極大程度的緩解羯國目下所面對的諸多困境,再得延續國運也未可知。

但這跟張坦已經沒有什麽關系了,甚至於張坦不乏惡念想到,石虎之子酷烈暴虐而絕棄眾助,逼得他這種重要的將領都不得不臨陣投於敵國,這大概也會成為羯國今次用事最終失敗的契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