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8章 推心置腹

關中各種戰前的軍事動員雖然如火如荼的進行著,但其他的事務也並沒有就此徹底停滯下來。

後漢流弊,地方上的刺史、郡守職權過重,軍政統管,這也是之後權臣霸府頻出的一個重要原因。沈家之所以壯大到今時今日這種地步,也是受惠於這種現象。

雖然在動蕩的年代中,這一類的安排有助於區域內的職權統一、避免內耗,應變也更具效率,但長久來看,絕對是一個威脅根本的隱患。

中朝司馬氏所以大封宗親,且還授予不低的實權,也有壓制此一類地方方伯的原因。畢竟司馬氏得國也並不算順利,類似淮南三叛可謂深受其害。只是司馬家宗室這一劑藥較之原本的方伯之患,毒性似乎還要更大一些。

沈哲子之所以將桓宣調離根本之地襄陽,甚至不惜大功許諾,相當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將軍政拆離開。至於軍府的創建,則就是為了補充軍政拆離後各部軍主被奪走的事權,也降低供養大軍的成本。

道理是一方面,現實則自有困境。桓宣的調動雖然令漢沔、關中等幾處在軍政方面都有了一個分離,但更遠的荊州、包括河北的枋頭其實還都是軍政統管的局面。

荊州所以如此,自有其歷史原因,所謂分陜重鎮,如今雖然不具備荊、揚對峙的實力,但舊敝一時間也難根除。

沈哲子目下也只能采取扶立山頭、讓他們內部各自制衡的方略,雖然這樣一來會加大內耗,但也好過荊州一系一團和氣、擰成一股繩。若真發生那種局面,即便那些荊州文武早前並沒有對抗行台的想法,一旦勢力形成,許多事情也不會以人意為轉移。

至於枋頭,則就是純粹出於戰爭的需要了。作為直當羯國的橋頭堡,枋頭如果軍政之間有什麽不協調,所引發的惡果將是災難性的。

謝艾其人才力足堪,更重要的是其人可以說是行台根腳最為清白的重臣,出身於河西,在中州全無根基,哪怕是在涼州也沒有一個強大的宗族倚靠。

也正因為這些原因,沈哲子才放心將謝艾放置在枋頭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並且長達數年之久都不作調動。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沈牧,沈哲子都要借鑒司馬氏宗王之禍而稍作敲打告誡。

並不是因為他外寬內忌,只是沒有理由任由隱患存在卻視而不見,一旦真的透露出什麽端倪,則就要悔之晚矣。

謝艾這樣的人,若能得逢良主自然會有一番作為。但寒素清白的出身,也會讓他始終處於一個危險的境地中。譬如原本的歷史上,謝艾對前涼立有存亡之大功,但卻因為不是涼州大族出身,張駿之子張祚篡位之後,便毫不猶豫將之選作立威的目標而予以誅殺,實在令人扼腕。

對於謝艾這一類的寒門英才,沈哲子真是既愛其才,又惜其身,心中向來存念不獨要全其身前之功,更要善其身後之名。

他之所以想到這些,則是因為將要接見的另一個囊中英秀之才王猛。

塞胡南犯,無論是初聞時的表態,還是籌劃痛擊的準備,雖然俱都殺氣騰騰,但能否一竟全功、盡殲來敵,沈哲子卻不敢報太大信心。不是因為塞胡實力太強,而是因為腿腳太溜。

而他也不得不承認,目下的行台,也並沒有遠出塞上作戰的底蘊和精力。所謂一次生兩次熟,如果這一次不能全殲來犯的塞胡,讓一部分胡眾逃回塞上,可以想見之後北方將不會平靜,行台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如今次一樣重兵陳設,嚴陣以待。

所以在行台完全蕩平內患、南北統一之前,於陜北設立一個專事抵禦塞胡的都督區,是當下一個比較現實的選擇。至於人選,沈哲子在歷數行台下屬群眾之後,便將王猛列做了一個重點考察的對象。

大將軍西巡的時候,王猛並沒有第一時間趕赴長安迎駕。馮翊也是氐羌胡眾在關中主要的聚居地之一,特別是偏北面的幾個縣境中,數量之多,甚至還要超過當地的晉人民眾。

這些胡眾集聚雜擁,難以政令管教,彼此之間又私鬥不斷,是一個非常令人頭疼的問題。王猛在就任馮翊別駕之後,便主要處理這一樁事務,對於這些胡眾或剿殺、或安撫、或收編、或驅逐,忙得不亦樂乎。

一直等到京兆一紙調令送達,王猛又等待繼任者趕來,將手頭事務交割完畢之後,他才又匆匆直奔長安而來。

李弘人事練達,雖然已經向刺史府推舉王猛擔任北地郡長史,但也並沒有由自己向王猛告知,而是留給大將軍去說。大將軍對這個年輕人青睞有加,也多有提攜,無疑由大將軍親自出面,更能讓王猛心懷感激。

所以一直等到抵達長安並進入京兆府報備,王猛都還不知他何以受召,但也能察覺到郡府內外出入的官吏在望向他時,眸中掩藏不住的羨慕、嫉妒,這也不免讓他有所聯想,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