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9章 伏氏逆子

清晨時分,沈哲子被一陣騷亂聲吵醒,心情不免有些煩躁,起床冷水凈面驅散殘留的一些睡意,而邸舍外騷亂聲卻還有增無減,便喚人來詢問何事。

不旋踵,李充一臉哭笑不得的無奈神情步入居室,望了望沈哲子而後又低頭嘆息:“大將軍可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是一愣,而後便笑道:“府君昨日迎我尚還熱切有加,怎麽居留不過一夜,我便成了一個惡客?”

兩人舊年江東便是相識,公務上自是上下分明,日常私下相處倒也沒有太多虛禮。李充順勢坐在下席,屈指敲著腦門苦笑道:“天還未亮,便有大將軍家仆結隊圍堵府署,讓人出入都不從容,偏又不敢厲驅……”

“家仆?”

沈哲子聽到這話便當即一愣,李充則嘆息道:“就是那個氐酋蒲、不對,應該是伏洪才是,其人清早便率家眾直拜府署,揚言要叩拜主父,無論如何不肯退散,目下圍觀者已經甚眾,該要如何處理,還請大將軍示下啊。”

聽到李充滿是無奈的解釋,沈哲子已經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這個氐酋,也真是一個妙趣之人。難道他目下只是白身野居,正事全無,作此嘩眾之戲?”

雖然此前沈哲子對這個蒲、伏洪不乏關注,那是因為有著原本歷史上的記憶所致,可是在目下這個已經身受他影響而偏離原本軌跡的世道中,氐人伏氏處境早已經大為不同,部眾凋零,勢力萎靡,已經全無可能再如原本歷史上那樣趁亂崛起、興創一番事跡。

所以對於其人,沈哲子也只是尋常視之,只當作一個普通依附行台的氐胡酋長,不再更多關注。此前於洛陽間接稍作接觸後,之後便也不再特殊待之。

李充聞言後便笑道:“伏洪目下倒也不是白身,暫任泥陽軍府將主,早前用事北地,其軍府倒也不乏斬獲。”

“既然任職軍府,怎麽能如此散漫?往刺史府討要一封手令,勒令歸治,若是不遵,軍法處置!”

聽到伏洪目下的處境,沈哲子也是不免感慨,人之際遇也是奇妙,跟原本歷史上相比,目下的伏洪因為錯過幾個壯大崛起的良機,如今的際遇可謂是落魄至極。

關中雖然設置軍府,但與原本歷史上的關隴府兵還是相差極遠,不可同論,本質上無非是比鄉勇更高一級的常設次級武備力量,連一線的作戰部隊都算不上。

而在原本的歷史上這個時期,伏洪雖然也是雌伏石虎麾下,但卻被安排在枋頭那樣重要的位置上,之後更是成為維持羯國統治的重要武裝力量之一,在石虎生前便已經漸有尾大不掉的氣勢。無論勢位還是力量上,都絕非目下這個縣級武裝部長可比。

感慨是一方面,沈哲子也真的不願去配合伏洪做什麽狐假虎威的戲碼,其人或是迫於部族生存壓力不得不自賤作態,但沈哲子對此卻興趣不大,也並不追求什麽奴役歷史名人的快感。

老實說這個伏洪還能在關中新秩序得以立足,已經算是運氣不錯。與其人可並稱雄的羌人姚弋仲便沒了這運氣,早前趁著關中未定急匆匆下隴,在隴道上被沈雲幹了一次,及後又逃回隴上,到如今早已經淹沒在隴上的新秩序創建過程中,杳無聲息。

李充所以為難,主要還是在於伏洪其人口口聲聲標榜的大將軍家仆身份,否則憑他刑令震懾三輔的酷烈之名,還真不至於被區區一個氐酋為難住。

行台兩大酷吏並立,這也是李充所以異於山遐的一點,刑令之外還要保持一定人情思度。若是山遐在此,管你誰家家奴,先嚴懲了再說其他。所以山遐酷名雖然更高,但評價也比李充稍高幾分,但唯其不作變通,反而不可主政一方,只能作為行台中樞的法鞭施用。

既然大將軍都如此表態,李充便也不再遲疑,直接起身離開,讓大將軍得以繼續休息,養足精神來日集會關隴晉胡時流。

此刻京兆署邸門前的大街上,早已經是人滿為患。本來好不容易盼到沈大將軍駕臨長安,一眾京兆時流本就反應熱烈,關注備至。而發生氐人蒲氏以奴仆敬拜府邸的事情,許多人好奇之下也都紛紛至此觀望。

蒲洪、如今名為伏洪,在京兆也絕對不是寂寂無名之輩。雖然如今其族眾多凋零,不算多出色,但在早年也絕對是關隴之間屈指可數的豪強之一,乃是略陽氐中的代表人物之一,屢屢出入關隴,頗有令人聞風色變的威名。

早年漢趙劉曜稱霸關中時,也將伏洪並其部族視作心腹大患來提防,驅其部族內遷安置於三輔之內,就是擔心這個氐酋於隴上興風作浪。

可是這樣一個早年的關隴豪強,如今早已經兇威不再,尤其目下在眾人眼中,只作布衣麻履卑微裝扮,一臉恭順模樣垂首立於府邸門階之下,其身後則是近百名族眾親屬,也都是一類的裝扮,任由旁人指指點點的議論,伏洪仍是神態自若,可是其身後親屬們尤其是幾個兒子臉上則羞忿莫名,垂首不敢望向圍觀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