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3章 帝王心事

相對於江北的風雲變幻,江東的局面在這過去的幾年時間裏則就要平緩的多。台城基本維持著舊年風貌,沒有什麽大的變化發生。

留守台城的幾位重臣,尚書仆射衛崇本就崇尚浮華座談,樂得居任無事。中書令鐘雅倒有幾分勤勉政務的心思,與行台配合繼續推行江東各郡縣的吏治整頓。光祿顧眾垂垂老矣,一年倒有過半的時間居舍休養。

還有一些南北時流高望賢長,得益於江北王師的壯闊前進,於台內高位榮享,屢獲殊贈,對當下的處境局面也都沒有什麽不滿。

這幾年的時間裏,建康城內倒也湧現出一些少進的時流,譬如清談雅勝的沛國劉惔、風采出眾的潁川荀羨、以及克己恭禮的濟陰卞迪等等。這些人或任事台閣,或受辟公府,也都不乏賢名清譽,被視為未來台城的後備力量。

但是這些留守建康的時流後進們通常都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沒有事功事跡的加持,尤其在廣泛的時議層面,遠遠比不上年齡相近的洛陽行台同儕,因此只被視作是二三流的時選,即便有一些名氣,也只是在小圈子裏流傳,並不能得到普世的認可。

因為有著洛陽行台霸府的存在,一應王命詔令發於天中,建康台城難免有形同虛設的意味在其中。不過這種情境,倒是比較符合中興之初那些玄虛人事所崇尚的清靜無為之治,台閣宮寺任事者無案牘之勞,無黎庶乞告,但卻天下鹹安、海內無事。

雖然這一局面的達成方式不符合往年那些僑門高賢的設想,但最終局面倒是比較符合預期,也可以說是另一種形式的殊途同歸了。

台城局面清靜閑散近乎落寞,但是生民處境卻日益改善,人心多有安定。

江東雖是偏安之地,但從南渡中興以來,卻實在看不到什麽偏安的畫面。從早年的豪強作亂到之後的門閥弄權,動蕩頻頻,而江東的生民也少有享受到長時間的安寧。一直等到數年前建康那場政變,沈大將軍歸國定亂,蕩平內外,自此之後,江東才再也沒有了刀兵動蕩的憂患。

雖然行台北伐、西征各項軍事行動始終沒有停止,但此一類的兵事卻多只發生在遠在黃河之北或者潼關以西,江東本土完全無受影響。

當然也並不是說江東本土便全無戈事,類似會稽南部的山越、江州所在的傒蠻,仍然偶有騷亂發生,但是規模俱都不大,也根本沒有擴散的趨勢,便被各地守備的郡兵們給撲滅。

隨著江北郡縣日漸平穩,多有僑民分批回遷,也讓民間各種僑土糾紛越來越少。以沈氏為首的吳鄉豪強們放免蔭戶、奴婢風潮也持久不息,這些人口被放免之後,又讓地方郡縣憑添眾多墾荒的勞動力,地方上的經營越來越有成效。

這種地方事務的進步,江州的郡縣反而將原本江東核心的三吳地區甩在了身後,這也是因為原本三吳之地開發便遠遠高於江州,如今江州後起發力,仍在奮力追趕。

所謂府庫盈實,戶有余糧。有了穩定的生存環境,又有大片荒田可供開墾,生民自然不惜體力,耕織勤勉,樂頌盛世。像是往年那種成群結隊的流民風潮,已經漸漸絕跡於江東。

許多地方官員為了增加政績,但又沒有眾多的亡戶可供招撫,難免要將主意打到那些山野之間的蠻夷之眾身上。將那些人眾驅趕出山野,教以耕織,編戶入籍。

久亂之後,生民更知和平穩定的可貴,對於各種紛亂事跡更是深惡痛絕。即便是鄉境之內有豪強不忿王法越來越嚴謹苛刻,損害他們鄉資眾多,但也根本就煽動不起來民亂。

即便是偶有此類紛亂發生,甚至不待朝廷反應過來、調集兵眾平叛,便不乏鄉人直接將這些作亂鄉豪檢舉撲殺。倒不是因為這些鄉民更加的恭謹知禮,只是擔心這些鄉豪將他們久盼之下、來之不易的安穩生活打破。

如是一種局面,即便是台城內有人不甘寂寞、想要以匡扶朝綱大義之名來振奮皇權威嚴,加強中樞權威而與洛陽行台角力,也根本就乏人相應。

這一類的人事暫且不論忠奸如何,最起碼的一點他們連皇帝那一關都過不了。

洛陽行台創建最初一兩年的時間裏,不是沒有人上書,諫言沈大將軍勢位過甚,強枝淩幹,特別吳人出身的體格,未必能夠獲得北方時流的擁戴,建議朝廷還是需要再選任僑門賢才共領北伐事務。

這一類的諫言且不論意圖所在,最起碼一點現實的障礙就做不到,那就是江東政變後,幾家僑門深涉其中,但凡稍具才力者幾乎無有幸免,也根本就挑不出來能夠與沈大將軍共同分擔北伐事務的人選來。

而這其中還有最重要一點,那就是皇帝的表態:“朕與梁公,私情以論,親戚手足。在公而言,朕非厚德之主,屢有兵禍幹闕,梁公數扶鼎業危亡動蕩,擎國器於塵埃。古來賢臣,未過此數。當世之內,人臣之賢無過中興諸人,朕之德力亦遠遜先帝。先帝擇梁公於微末,嘉賞重托,遂使社稷興復達於中興群賢難及之功。事實俱在,無由人非。朕非剛愎之主,亦難忍此類以諫言奸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