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1章 衣帶血詔

三月末的行台,氣氛分外凝重,雖然尋常部曹小吏不知道究竟發生何事,但察言觀色也能看出各自官長神情凝重,於是便也令得整個行台氣氛俱都壓抑幾分。

這幾日,行台內頻頻召開會議,可以說與軍事有關,但實際上關系也不大。可是給整個行台帶來的震蕩,其實還要甚於軍事上的勝負。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來自弘農前線主將桓宣呈送台內的一份奏報。這一份奏報除了桓宣自己陳訴軍情之外,還夾雜了一份來自長安的書信,書信的作者則是目下竊據長安的杜洪。

事情若僅止於此的話,其實都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早在王師經營潼關以來,便不乏關中豪右書信投遞,尤其隨著去年年末開始西征,王師戰績驚人,弘農前線每日所得投誠書信更如雪片飛來,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這個杜洪。

作為京兆豪右推舉出來的首領,長安目下暫時的主人,杜洪不只向弘農前線投書,還向行台投書,甚至去年冬裏直接派人繞過洛陽行台,直接遣使前往建康。只是還沒有抵達建康,在歷陽便被扣留下來。

其人投書內容其實也大同小異,無非沒有與王師作對為敵的念頭,即便占據了長安,也是因為形勢所迫、鄉情不可辜負等等。言內言外,多陳無奈,當然最主要的意思,就是討價還價。

面對王師去年洶湧的攻勢以及今年持續不斷的備戰施壓,杜洪本人也沒有必守之信心,況且也無堅守的必要。

目下強弱態勢分明,京兆豪右們其實也各自心知,之所以如今還竊據長安不作歸順,其實原因還在於行台的態度。行台始終沒有明確表態,如果這些人投降,會獲得怎麽樣的安排與待遇,只是一味的施壓。

此前弘農楊氏的覆滅,也讓這些京兆豪右們不敢輕易敞開懷抱恭迎王命。在這種情況下,杜洪作為京兆豪右的首領,或攻或守的戰爭職能還在其次,最主要的還是負責代表這些京兆豪強們與行台談判請封。

但行台始終沒有正面回應保證,這也讓京兆豪右們倍感焦灼。尤其隨著弘農、上洛、河東等地的次第大建經營,加上開春之後河水漸長,令得戰爭氣氛越來越凝重,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三輔豪強受不了這種壓力而主動投降。

至於剩下那些還存念觀望的,多數也都不敢再深居鄉土、獨抗即將大進的王師,引部向長安周邊聚集而去,抱團取暖。

從行台方面而言,自然沒有談判的必要,甚至今次西征,這些豪強根本就不是主要的敵人。他們若能識趣、乖乖投降也就罷了,若還要負隅頑抗,直接擊垮就是了。

所以此前的計劃是逐次掃蕩拔除長安周邊各股勢力,尤其是北面的匈奴偽漢並其他一些雜胡勢力,而後各軍齊發,直入長安。

自身訴求遲遲得不到回應與滿足,大概杜洪也是惱羞成怒或者說狗急跳墻,所以這一次投書弘農就發生了一些變化。然而這一變化,直接讓行台炸了窩。

杜洪自己的書信倒也沒有什麽可說的,無非關中久亂、民風彪悍,既然訴求不得,也就無畏一戰之類色厲內荏的說辭。但要命就要命在書信之外,另附一篇詔文。

是的,詔文!

杜洪非王非公,因為此前一直謀求談和,所以也並沒有僭越稱制,但卻突然拋出一篇詔文,實在令人大感不解。而講到這一篇詔文的來歷,則就更加曲折。

這一篇詔文的作者,是湣帝司馬鄴,就是那個中朝末帝,自長安歸降漢趙而後被漢主劉聰所殺,已經死了二十多年,甚至就連屍體都被迎回江東安置多年的司馬鄴。

簡而言之,這是一篇遺詔,至於遺詔何處得來,杜洪在信中也給了一個看似詳細、合理的解釋:當年胡寇關中,司馬鄴萬般無奈之下選擇向劉曜投降,噬臂吮血寫下詔書,縫入衣袍中交給近侍帶出,流傳於外。直至此前不久,這一份血詔才從舊衣中露出為人所得。

所以,這是一份命運曲折的遺詔,而且還是一份衣帶詔!

血詔原件,杜洪自然不可能輕易送出,但是內容也都盡錄下來,命人投書弘農,繼而送入行台。

血詔內容大義是湣帝慚愧不能守護祖業,身受屠各醜類所辱,但幸在江東還有宗族長者瑯琊王司馬睿傳承統序,再興晉祚。

書裏還用非常殷切的語調囑咐瑯琊王,雖然客寄江表,但也不要心灰意懶,要深銜國恨,懂得選賢任能,至於江東那些吳人門戶,也不要因為生長邊遠之地而不用。吳人多血性,只要施以恩惠,再過十幾年,肯定會有雄臣勇出,慷慨興復王業。

另外,書裏又仔細叮囑司馬睿切記不要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急於反攻報仇,尤其不要急於遠攻關中,因為這裏胡勢還很強大,擔心瑯琊王報仇心切、葬送了晉祚這最後一點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