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6章 夜幕殺機

雖然在一眾鄉徒們面前擺出一副慷慨衛道者的姿態,但想到接下來的布置安排,翟慈心內仍是充滿忐忑。

縣署周圍雖然聚集了上千名鄉勇力卒,但翟慈仍是一副坐臥不安的模樣,視線頻頻望向一臉平靜端坐的王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景略,此事究竟有幾分把握?”

王猛轉頭望去,翟慈老臉上則浮現出幾分局促並羞赧:“我、我也並非懷疑王師戰力,也不是憂慮自身安危……生於此世,活到這個年紀,已經算是僥幸偷生,若、若今次真能令鄉土從速入治,兒郎不再受戰亂所害,縱死又何惜。只是那遊氏鄉賊實在勢大,我、我只恐此事再生變數,禍我鄉土更多……”

“我與明府同往,成則共榮,敗不偷生。”

王猛開口回了一句,語調仍然平靜,心中卻不免一嘆,更感於自己的能力不足:“盡於人事,恭候天命,若蒼天果然垂憐此鄉,明府此番大義涉險必不虛擲。”

翟慈聽到這裏,便是啞然一笑。他年紀比眼前這年輕人大了一倍有余,經事也多了數倍,但若講到從容靜氣,卻還遠遠不及。

再一想到這年輕人不過行台先遣一名微卒,此類英流少賢於天中不知凡幾,更難想象那位沈大將軍究竟何等人物,竟能招引如許多的世道賢流供其驅用乃至不惜以命相報。

一念及此,他心裏便不由得踏實許多,口中也忍不住嘆息道:“陋居此鄉,所見尺天寸地,若非景略入此教我,更不知天地蒼茫之大。幸為行台揀取,能夠傳道荒土,實在此生大幸!”

此時在金氏陂北,作為翟慈鄉境宿敵的遊秩心情也是忐忑不安,只是他並不如翟慈那般幸運身畔還有一個王猛可以予之安慰。

此刻塢壁中雖然親徒也都環繞在側,但一個個望去比遊秩還要更顯倉皇無措,這不免讓遊秩心情更加煩躁,頓足怒斥道:“往年家業不是無危,哪一次不是並力卻敵,安渡至今!晉軍錯眼,扶助翟氏狗賊,但其軍也並非全無苦惱,又能作幾分施力?翟賊若果真敢犯我,滅族之日不遠!”

言雖如此,但遊秩心內不安卻越來越濃烈,塢中兩百余騎兵,是他手中最強力量,此前派出近百騎於鄉境周邊搜索那一營消失的弘武軍,最開始還頻頻有消息傳來,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消息傳遞回來的頻率卻越來越緩。

當然這也是正常現象,金氏陂雖然算不上是什麽地勢宏大的戰場,但南北縱橫也達幾十裏,且地形復雜多變,單憑區區百數騎是很難滴水不漏的耳目嚴控起來。隨著探索的範圍越來越遠,消息傳遞自然也會漸漸困難起來。

只是,上一次消息傳回已經有多久了?似乎是說已經發現了確鑿的敵軍蹤跡,正在加緊追趕逐殺。

雖然對於直接對晉軍下殺手還有幾分憂忌,但眼下也顧不得這麽多,很明顯晉軍是打算幫助翟慈老奴來為難自家,無論未來如何,還是要先渡過眼前危機再說。

太陽漸漸自天中向西面偏移,遊秩心情也越來越煩躁,已經不能安坐室中等候消息,索性登上自家塢壁望樓,眼望向塢壁外蒼茫原野,皺眉問道:“還無消息傳來?”

“兩個時辰前尚有訊息,但至今還無……”

“已經兩個時辰了?”

遊秩聽到家兵回話,心內已是悚然一驚,下意識昂首望向天際,只見那日光邊緣已經明顯出現了黃昏暈色,他眯著眼仔細觀望,竟從那暈色中窺出幾絲血線!

“再探!再派五十……三十騎出堡探望。”

心頭那種不安越來越難以按捺住,遊秩語調都帶上了幾分沙啞:“只準他們遠出十裏,無論有無消息,日落之前必須返回!”

很快,塢門便被打開,又有三十騎飛奔而出。那急促的馬蹄聲讓遊秩心情略歸安定,他家雖是鄉境一霸,但想大批量的供養戰馬也是不可能,因有戰馬的限制,所以能夠選為斥候的子弟也是精益求精,每一個都騎射精湛、技藝不凡,完全不遜於那些真正的軍伍精銳。

那弘武軍或是天中強軍,但畢竟只是一眾走卒,即便是再怎麽精勇,又怎麽能夠對這些縱馬奔馳的兒郎健卒造成威脅!這是行伍軍陣中的死規鐵律!

莫非年紀大了,便自然膽怯起來?

遊秩嘴角泛起一絲譏笑,不知是在譏諷自己太過緊張,還是譏笑翟慈狗膽包天。

人在焦急的情況下,時間會過得非常慢,但無論快慢都是錯覺,夜幕仍然如期降臨。陰霾自天際垂落,不獨覆蓋萬物,更渲染到了遊秩的臉上。這段時間裏他始終站在望樓上,豎耳傾聽,可是直到天黑,郊野都沒有再響起馬蹄聲!

“怎會、怎會如此……怎麽會?”

他口中喃喃細語,視線茫然的望向身邊卒眾,然而凡其視野所及,兵眾們俱都下意識的垂首避開其視線,無形的恐慌已經在每個人的心內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