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2章 老賊奸猾

蒲洪聽到這裏,臉上惆悵之色更加濃厚,指著蒲安有些不滿道:“講了這麽多,只是在告知你等一個道理。生於此世,勢弱於人就是一樁大錯,你強不過人便是該死,無關你有罪無罪。那些威霸一方的兇類,哪一個不是踩著生人屍骨攀爬上來?你道他會與你一介傖卒胡醜講什麽道理?”

“郭春其人窮途來投,目下確是於我有助,我為何不納?至於我族來日命途如何,在於我族勢力能不能為其所用,又怎麽會在這些小節錯失?那沈維周是能夠窺望天下權位的英流,我若才力足堪助他成事,他怎麽會因區區一個郭春而棄用我?”

講到這裏,蒲洪視線又望向蒲健,沉聲道:“此事也是教你一個道理,如沈維周那種威名傳及天下的英雄人物尚且還要廣求眾助成其霸業,你區區一個胡酋小子有什麽資格去挑揀來投之人?郭春其人,不過一個喪家失眾的走狗罷了,納或不納都是一樁小事。但途窮之人擇我求庇,那是因為在他看來我的志力足堪包庇於他,這些許薄名,你自問與你有幾分關系?你又有無資格代替你父決定?”

蒲健聽到這裏,已是滿臉羞慚之色,垂首無語。而蒲洪這一番訓斥雖然表面上是在教訓兒子,可在場眾人聽在耳中,心中也都多有感念,明白這也是在暗指他們。

“我族目下勢力如何,於此空論晉軍是否加害於我本就是多余!那沈維周大勢洶洶殺向關中,其所圖豈在我這寡弱族眾?關中強梁林立,我族身在其中,力不強於人,勢不大於人。晉軍軍勢再強,其軍尚在三輔之外,眼下又有什麽危亡禍患值得你們在這裏荒廢事務,窮爭不休?”

蒲洪講到這裏,語調又有幾分森寒。他雖然名義上是部族的首領,但事實上也並沒有什麽一言九鼎的威望,否則多年前不至於被族人逼迫向劉曜投降,被迫放棄略陽的根基內遷長安。

雖然過去這幾年,他也在不動聲色的削弱打壓早年參與逼迫他的蒲光等族人們,但其實族權仍然分散在一眾族親們手中,他也只能憑著這些年所積攢下的威望來震懾眾人。

近來由於晉軍西征,令得關中局勢詭變莫測,加上整個部族前途也是晦暗無光,也令蒲洪在部族中的威望大有下滑。類似圍繞郭春這樣的爭執,發生過已經不只一次。

所以在蒲洪看來,部族中這種人心渙散、乏甚權威敬畏的狀態,甚至較之晉軍西征對部族前程的危害更大。

正如他先前所言,晉軍不可能對關中雜胡俱都趕盡殺絕,頂多是集中在一批勢力較強的幾個目標身上,或拉攏或打壓以彰顯其權威。

他們這一部氐眾會否被列為必須鏟除的目標,還存在著一定的幾率,但是部族人心渙散卻會令本就不強的勢力更加虛弱。如果沒有足夠的凝聚力,且不說晉軍王師西進入主關中後會不會對付他們,單單目下關中虎視眈眈的各方便極有可能先對他們下手。

生於此世,蒲洪心中未嘗沒有一二雄心之想,但現實卻接連予他打擊。永嘉動蕩以來,雖然部族在他的帶領下沒有遭遇什麽滅頂之災,但境遇也是每況愈下,不容樂觀。

方今世道,中國無人,邊士爭進。

跟那些雄壯一時的梟雄人物相比,蒲洪並不覺得自己在才力上有什麽明顯的欠缺不足,他所欠缺的只在一點運道而已,說的更準確一些,跟他此前所列舉的劉曜、石虎包括目下聲勢正壯的晉國沈維周,他所欠缺的僅僅只是在微弱的時候沒有獲得一個長期托庇借勢的對象而已。

劉曜乃是劉淵假子,石虎則為石勒從子,那沈維周則為晉國駙馬、南鄉土豪。正是因為身後各有依靠,這幾人才能各逞其能,光耀於世道之內。

可是蒲洪部族在關中群雄並立的局面中本就算不上強大,乏甚獨立爭霸的力量,關中相對閉塞的形勢也讓他缺乏石世龍那種轉戰南北、流竄做大的機遇。本族人心不能凝聚為一,接連投靠的幾個主上勢力也都不得長久,讓他身陷泥沼之中,縱有才力也難得施展。

此刻帳內族眾們因為蒲洪的詰問訓斥俱都變得沉默下來,蒲洪見狀後,心中也是不免冷笑。他也明白想要讓族眾人心再次振奮起來,單憑言語的訓斥實在很難做到。

趁著眾人各自沉默之際,蒲洪才又開口說道:“目下我族前程如何確是難測,但是較之困居隴上的老羌姚賊又好了許多。羌奴借勢舊趙,得以占據我族鄉土,久久都不歸還。可是現在隴上也是各方亂鬥,晉軍王師行入關中在即,涼州張氏必也大望隴上,前後都有窮攻,姚賊今次脫身不易啊!”

困境之中能夠讓人高興起來的,不是境遇即刻得到改善,而是發現有人比自己還要淒慘更多。所以在聽到蒲洪這麽說之後,營帳中頓時便響起一連串充滿惡意的歡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