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1章 幼子漸立

整整一天的時間,耳邊盡是喧嘩,又要笑臉應對各式各樣的詢問,待到傍晚清閑下來,桓沖也是疲累難當,坐在松林間一座竹亭裏,手捧著新沏的茶湯輕啜細飲,總算享受一點難得的悠閑。

“幼子兄,我等友人約定稍後夜遊伊闕,同往可否?”

一名馨士館同窗自亭外行過,看到坐在亭子裏的桓沖便擺手招呼一聲。

桓沖連忙站起身來擺手笑道:“我體格畏寒,就不擾同窗雅興了。待到忙過近日宴期,再請友類共樂。”

沒能邀請到桓沖,那少年多少有些失望,但也不再勉強,拱手告辭離去。

天色漸漸晚了,桓沖也休息的足夠,便站起身來歸還茶具,往工程院外行去。沿途也不乏工程院學徒們在打掃院舍,見到桓沖後,俱都恭敬施禮,不敢輕慢。

外人只道學府館院之爭甚烈,此前甚至發生幾次辯論口角,甚至不乏館中學士斥責工程院不學經術,誤人子弟。

但其實館院之間私下裏也並非全無交流,院中乏碩儒,往往禮聘學士前來授業,而館中則乏用度,常常要靠工程院接濟。而且館中一些舊籍的修復補救,往往也要依靠工程院巧匠去做。

至於更低一級的生員層次,各種鄙視貶低的確也有,但並不成主流。尤其桓沖對工程院更是乏甚惡感,如果不是家中老母強烈要求,他甚至更樂於在工程院受業。

無他,因為工程院各種福利實在太好了,學徒進學往往不滿一年,便被安排各種各樣的庶事歷練,若是有幸加入到一些盈利豐厚的事項中,單單各種回補傭俸便優厚十足,足以養家。

桓家早前幾世或是有經術傳承,但是到了這一代,學風已經無存。甚至桓沖還不怎麽記事,他父親便戰死宣城,幾個兄長也都學識乏乏,自然無從談及家學。

桓沖向來乏甚安全感,這大概是幼年被典賣經歷所致,他比旁人更渴望一個安穩環境。雖然遵從母親的願望入學馨士館,且可以說是學有所成,秀出同儕,但仍然有幾分不踏實,希望自己能夠表現的更有用得到親長關注。

馨士館月考包括鄉射等諸多學禮,也多有擇優犒賞,但跟工程院學徒學俸實在難作比較。

早年在江東,因為兄長桓溫入職得以治家,也算是過了幾年富足日子。

可是隨著幾年前那場動蕩,他家再次跌入谷底,長兄獲罪,被判徒役不知流落何方。一些門生也都因畏懼而各作離散,二兄並四兄都難守業。蘇祖禍後,尚有沈大將軍並庾氏蔭護家門,可是這一次卻再也無人再來關注他家。

雖然甚至不至於再來為難他家,可是許多吳人鄉宗卻知歷陽亂卒東來,他兄長桓溫也在其中招引,如今吳人再得勢,難免要於細微處為難他家。迫不得已,二兄只得典賣家業,再率家人北上河洛投奔三兄。

三兄身在戎旅,難得在家關照,雖然也一直叮囑桓沖安心進學,無憂家事。但桓沖幼來早熟,知道三兄已是家門唯一支柱,除了學業用心之外,又怎麽能心安理得盡情享用三兄疆場亡命搏殺換來的賞格,因此凡得機會,便都想自己努力稍得家用貼補。

華賞宴乃是學府盛事,工程院自身人用不足,自然要向其他學舍雇傭人力,且報酬豐厚。恰好近來學業並不繁重,桓沖便報名前來幫忙。

“今年行台也無辟用,且各方良才投獻諸多,我也不知等到何年才得入職。不如明年春裏試作吏考,若能得中,貼補家用之外,也能略積事跡。”

桓沖一邊行著一邊自作算計道,他其實從今年開春就想參加吏考,但卻遭到阿母強烈反對,只道桓氏子弟不能循此偏途入仕。

但阿母卻不知河洛當下時勢,行台威儀散及四野,各處不乏野賢爭相入投,行台於才用方面實在不乏,就連那些廣得時譽之眾都要等待選辟,他區區一個馨士館的學生想要獲得辟用,不知將要等到何年何月。

當然征辟也並非唯才是舉,還是有人情的操作空間,可是他家人情早在前一場動蕩中被消耗無存。即便還有三兄任事,但終究年淺,也多局限在軍中,很難關照家人。

像他二兄桓雲一直在從此途求進,但投出諸多拜帖,換來往往都是冷眼,反倒將三兄甲俸因此耗費大半。

想到這一點,桓沖又忍不住嘆息一聲。每每二兄求進無果,歸家便要抱怨長兄累及家門,使諸弟都為世道所厭,阿母也因此憂嘆連連,常有咒罵言語。

隨著年齡漸長,曉事更多,桓沖往往也不理解兄長桓溫當年為何要那麽做,但也僅僅只是不理解,倒也談不上怨恨。即便不循人情,行台晉身之途同樣不乏,他只是覺得二兄遷怒於身不察己短,實在有些沒道理。當然這種想法也只藏在心中,他是不會在家人面前吐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