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2章 大義在吳

沈充離開州城返回都南別業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深夜時分。

隨著江東的日漸承平,建康城的宵禁也漸漸放開,不過從去年開始又嚴格了起來,只保留了東西兩市並幾個有限的坊區可以在夜間取消禁制。

西市並沒有隨著夜幕降臨而沉寂下來,許多酒樓亭台彩燈高懸,絲竹管樂彌漫期間,美伎歌詠,浪子長嘯,湊趣閑人哄然喝彩,諸多喧嘩嘈雜,由於周遭坊區的寂靜而被反襯得較之日間還要喧鬧得多。

生民各有所樂,渾然不知一場莫大的危機、極有可能席卷全城乃至整個江東的動蕩,在他們沒有注意的情況下猝然發生,又在他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草草結束。

這座城池已經崩裂,裂塊與裂塊之間不過只有幾根細若遊絲的網線潦草牽連,如果就連這幾根網線俱都崩斷,馬上就會是滿城動蕩、戰火紛飛。

沈充歸途上較之白天裏闖入州城要謹慎得多,因為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正有一部分唯恐局面不亂的陰謀者在暗中保持著窺探,所以局中每一個人都變得不再安全。

沈充內外被甲,兜鍪緊緊蓋在頭上,身軀隱沒在一眾護衛當中。其行途兩側多有宿衛出沒,但俱都不敢上前,他們所接受到的命令就是嚴防任何閑雜人等沖上街頭阻攔沈司空歸途。

一直抵達都南長幹裏,緊張的氣氛才有所緩和,早已在此等候的數百名沈氏部曲又擁上前,護衛著沈充返回了都南別業。

都南別業裏,此刻仍是燈火通明,這裏早已經聚集了超過千人的沈氏部曲,且弓刀等械用都已經分發完畢,隨時可以進行作戰。另有眾多吳人鄉戶人家在此焦急的等待著,一俟得知沈充返回的消息,俱都忙不叠迎了上去。

途中在馬車裏,沈充已經換下了甲胄披掛,這會兒挑簾下車,身上只是穿著一身簡便時服並大氅。眼望著圍聚過來的眾人焦慮神情,他長笑一聲,對鄉眾們擺手笑道:“早知鄉親多聚此等候,我就該提前歸家,真是失禮了。”

眾人眼見沈充笑容輕松、姿態輕快,心內的焦灼也都有所松緩,然後便簇擁著沈充行入別業大廳內。

沈充在進入大廳之前,又指著一名部曲將笑語道:“家眾器仗都收起來吧,各自歸宿,不要冒犯了客人們。”

聽到這話,眾人心緒更加安定下來,看樣子這一次交涉的成果很不錯。

人生在世,對外界有什麽感受,俱都是以自身為中心。目下都內這種形勢,地位高的眼觀著局面大勢,小心翼翼站隊,地位低的籌算著倉邸得失,斤斤計較於寸利。

都外連番發生劫案,時流已經多有聽聞,但絕大多數人只是略微覺得有些驚悚,因為訊息的不全面,少有人將之與具體的陰謀聯系起來。雖然此前任球也傳告許多吳鄉人要保持警惕,不要隨便出城,但也不可能直接告訴這些人正有一部分兇徒在都外刻意針對吳人進行逐殺。

所以一直等到沈充有了動作,眾多的吳人才意識到這是一場針對他們的陰謀,自然都齊聚於沈氏別業裏,等到沈充帶回與台中交涉的結果。

近百人落座於大廳裏,沈充也不說廢話,一俟落座便開口道:“事情如何,我也不再多說,想必諸位已經清楚。今次我往州城報案,台內也都即刻做出回應,凡往來京畿之吳鄉客旅,日後都可循於舊途,不必再選擇荒僻小徑,沿途稅卡不會再作征斂。這一點,有勞鄉賢們傳告目下客居都下的鄉人,切勿再惜於微力而以身涉險。”

眾人聽到這話,不免更加松了一口氣,也隱隱略有竊喜。最近這一年多的時間裏,由於吳人在中樞台面上的失勢,他們這些鄉人的日子也的確不好過。

跟那些被逼得不得不犯險走小路的寒戶們相比,毫無疑問他們的損失才是最大的。台中嚴控商途,簡直就是將他們按在地上一刀刀的臠割切肉,雖然還未達到傷筋動骨的層次,但收益較之往年已經是大幅度的下滑,也因此更加懷念往年有沈氏等鄉眾在台面關照的好處。

“敢問司空,台內此令究竟是一時權宜還是定做常例,恢復舊態?”

廳內又有人發問道,其他人聞言後也都紛紛望向沈充,顯然對這個問題極為關注。

沈充對這個問題卻避而不談,只是嘆息道:“跟物貨抽利相比,我更心痛鄉眾性命。在座鄉人,大半都是我家招引北上,生死禍福,我都不能視而不見。究竟何人作惡,眼下尚未查實,隱患仍存,所以我的意思是這段時間裏鄉人宜暫安於此,若不得不離都歸鄉,請一定要來我家稍作通告,我家也稍具壯力沿途護送,務要確保鄉眾平安歸鄉。”

“當然,台內稍後也會分遣宿衛出都靖平周邊,掃除禍患。但我吳鄉父老安危如何,也都不可全寄人手,所以我也請在座鄉賢稍作支應,若是當下有盈出壯力,暫與我家眾編成部伍,一者護我鄉眾性命,一者全我鄉眾置此家業,還有就是大索郊野,窮查奸徒,絕不容許我無辜鄉眾白白受害,血債必以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