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6章 強藩怒火

此時,位於城東青溪附近的王氏別業中,王允之獨坐亭中,自飲自酌。

此時的他,仍是一身素縞未除。這已經是他的標志性裝扮,就算平日絕少顯跡人前,也已經漸漸在都中傳開。

人的一張嘴可謂信口雌黃,全無是非可言。若是得意時,他的這種行為自然是德行表率,性篤孝義,追緬亡父。可是現在,盡管王允之已經極力低調,卻仍多被時流抨擊言他亂禮邀名,自暴自棄。

然而無論外間喧嘩如何,王允之仍是故我,並不因人言是非而有改變。

這時候,一道人影匆匆闖入進來,直行到王允之所在的亭子裏,神態間隱隱有種興奮:“阿郎,貉奴業已退出通苑,直往覆舟山去,登船準備過江。”

“沈維周真是不凡,逢此變數,還能在第一時間裏提抓要領,不落網中。”

聽到這名家人的匯報,王允之也是忍不住拍掌贊嘆一聲,然而與其語調不同的,則是冷厲的眼神,以及幾分未能一竟全功的遺憾。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那醇香酒液在唇齒間流動良久才緩緩咽下,繼而擺擺手吩咐道:“且先再去觀望,若有變數,即刻來報。”

家人領命而去,而王允之則繼續獨飲,只是神情之間多有落寞。他心裏很清楚,哪怕這件事是他所策劃,但真正執行起來,他也只能做一個看客,根本不夠資格躍上前台。

又過了一段時間,才又另一人沖入園中,其人步伐急促,臉色潮紅,一路飛奔而來,還沒有進入亭子,倉皇語調已經傳來:“深猷兄,大事不妙!沈維周他、他竟揚言要率眾逐君側之惡,已往覆舟山去,將要過江啊……”

王允之聽到這聲音,臉上閃過一絲鄙夷,只是當來人進入亭子後,已經又換上了恬淡笑容:“此事我已知,有勞伯言再告。”

來人正是諸葛甝,此時他滿臉通紅,粗喘連連,視線更是倉皇遊移,進入亭子後也不落座,只是搓著手來回徘徊:“怎麽辦?怎麽辦……這貉子竟然如此性惡!”

“伯言暫請稍安勿躁,此事早有論定,自有諸公裁斷。”

見諸葛甝如此驚慌失措,王允之心中煩躁更甚,他真想不通以諸葛恢的稟賦材質,怎麽生出這樣一個量淺性怯的兒子。如果不是他要借著諸葛甝來表達自己的意見,實在沒有耐心與這種人往來。

王允之的安慰並沒有讓諸葛甝安定下來,他仍在那裏不乏懊惱的絮言:“深猷兄你未至淮南,不知淮南強勢啊……唉,還是操之過急,操之過急……不該這麽做的,他若真厲念發難作亂,江東再無寧日啊!宿衛數千,竟不能阻其一人來去,根本就不堪用……”

眼見他仍是如此,王允之也就懶得搭理他。但得不到回應,諸葛甝更覺沒有底氣,他坐在王允之對面空席上,澀聲道:“貉子將要發難,深猷兄你還能安坐?往年他便……唉,若今次復引強眾歸都,我是真為深猷兄你擔心啊!”

你全家死了,老子都未必有恙!

王允之聽到諸葛甝這麽說,忍不住腹誹一聲,但還是嘆息道:“伯言你言重了,沈維周誠是強軍在握,但若說率眾歸都,那又談何容易。他若真有如此從容,今次不至於親自歸都。他是不會走的,你放心罷。”

這一次台中之所以敢發難,自然也是料定這一點。此前中原大捷,沈維周尚且無暇歸都述功,可是這一次為了區區一個河北傖士哀榮,居然就這麽急匆匆來了。可見雖然河北再創新功,但沈維周絕對不如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麽從容。

“怕就怕事出萬一啊……”

諸葛甝不是不知道這一點,甚至這一點認知就是他通過對淮南的諸多細節觀察得出來的結論,而且有諸多台輔參詳權衡,如果沒有這個把握,也不敢這麽做。但明白是一回事,面對強藩如此威脅,想要不心驚又談何容易。

“今次發難,也實在事出不得已。江北諸鎮,徐淮苟合,忠義乏乏。台中雖然不乏明識,但畿外並無寸土寸士在控,畿內則被奸戶暗蝕千瘡百孔,眼見強梁做大,已是無計可施。”

王允之所說,正是今次台中發難的理由之一。此前他們或還寄望徐州,可是庾冰北行功敗,眼見徐州落在沈維周手裏已成定局。

合肥兵變已經將沈維周本質暴露無遺,一旦其人在北方徹底得於從容能夠抽出足夠的力量,他們能否在朝局立足,屆時真要取決於沈維周喜惡一念了,絕無可能再有相忍姿態。

河北新功,令得台輔們對北方目下形勢也有些觀望不清,拿不準沈維周是否已經蕩平邊患可以抽出更多力量出來。所以卡住河北傖士哀榮,本身也是一種試探。而沈維周表現的如此急切與重視,對他們而言便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