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7章 圖窮匕見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一至理千古不易。

其實鶴塢的局面,較之麻秋所想還要兇險得多。這一戰規模雖然不大,但戰鬥之血腥慘烈卻讓一些久從戎旅的老卒都倍感毛骨悚然。

向儉誠是實力不弱,擁眾兩千余,又有城墻、械用堅利所恃,但正是雙拳難敵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面對鄉眾聯軍們的瘋狂進攻,也是完全落在了下風。由於交戰雙方各自特殊背景,這讓此戰更多了幾分意氣之爭,而非那種大是大非的較量。

這種鄉土豪強的紛爭,一旦徹底撕破了臉,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向儉對這些謀奪他家業的鄉野奸惡們的恨意自不待言,恨不能將之扒皮啖肉!而這些鄉眾們也明白,今次死仇已經結下,他們若是不能徹底了結向儉,往後必然要面對不死不休的報復!

所以雙方再無妥協余地,簡直就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最終城外之人仰仗人多勢眾,將向儉與其嫡親部眾圍殺於城頭,而他們自身也付出了慘重代價,拋下的屍首堆疊起來甚至能接上塢壁城頭!

付出如此慘重代價,才總算攻克鶴塢。這些鄉眾首領們也仿佛紅了眼的賭徒,甚至不敢深思這當中得失如何究竟該如何評判。

尤其他們圍殺向儉的畫面已被淇水上的枋頭王師從頭到尾看在眼中,此前那種左右逢源的想法也將要無以為繼,今次他們涉入實在太深了,已經很難再從容抽身。

不過很快,鄉眾們的失落心情便被驚人的戰獲所填滿,整個鶴塢除了隨處可見的屍首之外,其中一般的區域都被高大的倉房做占據,而這些倉房中絕大多數都堆填著滿滿的物資。

那些浴血奮戰的鄉眾們在打開這些倉房後,一時間被莫大的幸福感擊中,幾近眩暈。恍惚間更是覺得他們哪裏是攻占了一座鄉眾塢壁,簡直就是沖進了枋頭王師的後勤大營!

不乏士卒們不顧滿身的血漬,直接沖進倉房裏,張開兩臂努力要擁抱住那些谷包米袋,口中更是發出一串串興奮到扭曲的嚎叫,一個個仿佛掉進米缸的老鼠,興奮的不能自制。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被驚喜泯滅理智,鄉眾們沖進塢壁之後,很快鄴城軍隊便派人傳令讓鄉眾們清理出一片空間來,讓騎兵們入城暫作休養。

“不可,決不可讓羯軍輕易入城!”

聽到這一命令,人群中頓時有人發出一個急促到略有破音的怪叫。那是其中一個鄉眾首領,他倒持戰刀越眾而出,先是下令讓部眾們控制住那幾個傳令兵,然後才一臉冷峻環視眾人,凝聲道:“諸位,你們是否要將生死置於人手?”

眾人聽到這話後,多數都是愣了一愣,倒是有幾人隱約猜到緣由,但也並不急於聲張,只是如旁人一般定睛望著發聲那人。

“我是不知諸位作何想法,但是於我而言,今次為戰,只是不恥向儉此等奸徒霸居人上,淩辱鄉眾!至於大勢在南在北,並非我等鄉夫可決。此戰我宗親門生死傷慘重,付出如此慘重代價才能得入,繳獲些許資貨可作補償。但若就此將羯軍放入進來,屆時巨貨如何分割,是否可由你我鄉眾決斷?”

聽到這人喊話,在場大多數人才恍悟過來,是啊,這座塢壁是他們不計死傷、不惜代價才攻打下來。一旦羯眾入城,看到這些堆滿倉舍的物貨,以其向來強悍作風,怎麽可能容許他們任意分取!

“可、可是,羯軍數千眾在外,我等、我等又如何阻止他們入城?更何況,南人此前於水上已經眼見我等痛殺向儉,已經將我等目作仇寇,若再令羯軍厭惡,我等日後又該如何自存?”

又有人忍不住怯聲說道,他們本身就是在兩方勢力之間的夾縫生存,今次過多幹涉其中,已經將枋頭王師得罪狠了,若再轉頭將鄴地羯軍給得罪了,這河北哪還會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此言大謬!我等不過一群辛苦謀家求存的可憐鄉眾,今次有所動作,那也是因為不忿向儉惡賊淩辱鄉徒,又不是受了哪一方的王命逐用!至於國運是非,又豈是我們這些郊野傖夫能夠決斷!”

那人講到這裏,眸光已是熠熠生輝:“況且南人以持於王命而自居,結果卻罔顧鄉情,厚待向儉這等鄉野禍患。我等就算激於意氣而起,那也只是民變,而非悖亂王命的僭越逆行!”

眾人聽到這話,不乏倒抽一口涼氣,他們盡管各自都非善類,但也為這番話所道出的無恥新高度而感到佩服。不過這論調無恥與否暫且不論,最起碼是道出一個可能,那就是這一次他們並非針對枋頭王師,主要還是鏟除向儉這個鄉野奸徒。

換言之,他們還有坐下來與枋頭王師談判的余地。當然談不談且不說,要將這一層意思傳遞給羯軍,不要以為逼迫他們攻克了鶴塢就讓他們徹底與枋頭王師決裂,只能依附於羯軍而生,以此而罔顧他們的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