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鶴塢強弩

北國風光,自有壯闊,山水之間或是略遜清秀,但那股蒼茫大氣卻令人心折不已。

與去年相比,枋頭周邊最大的不同就是秩序的創建。

此地作為南北交流的一個中樞所在,哪怕再最紛亂的年代,都保持著一定程度的繁華,但哪怕在石趙最為勢大的年代,其實都呈現出一種野蠻生長的混亂狀態。

此處河網交織,津渡密布,便構成了極為復雜的居住環境,許多生民依庇於此而生存,難免品流復雜,弱肉強食。當然這種情況也是時下河北世道一個常態,但是在枋頭周邊表現得最為集中且激烈。

此境生民,大體有三種謀生方式。最安分的無疑是耕織漁獵於郊野,這一部分人本身便受當地鄉宗豪強包庇,是作為最基本的生產人口。第二便是聚集在大大小小的津渡河谷,苦役謀生。

這兩種人還倒罷了,能夠安生於一地,危害性本就不高。就算是遭受兵事侵擾,乃至於換了一個新的統治者,也能在最短時間內便被接收控制起來,不會造成太大的動蕩。

但還有一種人卻很難控制起來,那就是流竄於郊野河澤的盜匪。這些強梁之眾恃於勇力而流竄四野,最主要的謀生手段便是謀財害命。

他們仗著枋頭周邊四通八達、難於圍剿的特點,遊離於法度之外不受約束,本身也沒有南北、黑白的概念之分,無論是此前的羯胡還是如今的淮南王師,都很難將他們徹底的鏟除杜絕。

他們本身實力自然比不上正規的軍隊,但是勝在居無定所,見勢不妙隨時可以逃竄轉移,或者本身便有著一個明面上的掩飾,且耕且寇,半為良民,半為賊眾。

此前羯國勢大,對於這樣的存在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就像郊野蔓生的雜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而這些強梁盜匪也都自有生存之道,不敢頻頻挑釁底線,才能維持住一個生存空間。

淮南王師在占據此境後,也面對一個是否對這些盜匪深作圍剿的選擇,作為此地主將的謝艾在經過一番權衡後,最終還是決定不作圍剿。

如果沒有混亂的反襯,秩序的優越便無從體現,這些強梁盜匪的存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反逼周邊那些無力自保的生民更加依蔽於王師庇護而活。

而且說實話這些盜匪本身便沒有什麽鮮明的敵我立場,若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勢不兩立的態度,反而有極大可能將他們逼到羯國那一方。這就等於給羯國增加了許多熟悉區域地形,慣於流竄作案的幫手。

當然不圍剿也並不意味著完全的放任自流,謝艾去年在鄴城所頒行的三色旗令就是為了應對這一類人員的策略,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廣得人心。而這一點,也是大都督最終選擇謝艾坐鎮枋頭這一前線要地的原因之一。

此前的三色旗令,因為是在極度混亂惡情況下草創而成,構架難免粗劣。比如能夠劃地自治的黑色旗令,在當時是慷他人之慨,反正也根本沒有長守鄴地的打算。

可是如今枋頭乃是作為王師攻略河北的前線基地,這種領地的存在必須要以枋頭為中心形成一個完整的戰略防線,絕不可能輕易授予不值得信任的流寇。

所以黑色旗令的授予被謝艾施加了極為嚴苛的條件,有兩個硬性的標準那就是捐輸錢糧和斬殺羯胡首級。在謝艾經營枋頭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黑色旗令統共授予六面,要麽是上繳千數以上的羯胡首級,要麽是能夠穩定向王師捐輸錢糧。

至於剩下那些塢壁和盜匪窩點,基本上已經在淮南軍的清剿和盜匪們的擄掠中而銷聲匿跡,要麽就是藏匿到人跡罕至的邊遠地帶。

劃地自治的黑旗雖然被限制了,但是殺伐擄掠的赤旗則降低了領取門檻,而隨著領取的人越來越多,這赤旗的意義也大為降低,基本上只能保證可以合法擁有戰馬、兵器等禁物。

至於原本的保障運輸安全的黃旗,由於王師本身便已經有了完整的後勤補給,所以意義也有所降低,基本上只有往來的商旅才會特意花錢購買一份以獲得王師沿途的保護。

但是除了這三種旗號之外,又有一種紅黃搭配的旗幟,這種赤底黃紋旗兼具原本赤旗、黃旗的作用,合法武裝、不受圍剿。

但更大的意義還在於只要擁有了這種旗幟,便可以直接與枋頭的王師進行交易,無論是人丁、牛馬、錢糧還是斬首,甚至包括一些軍情,都可以換取物貨。

這些可供換取的物貨中,甚至包括枋頭王師的精良軍械,當然這些軍械不可能敞開供應,每月限量要靠競價才能買來。

位於枋頭北面幾十裏外,淇水支流水溝夾角形如鶴喙,因此名為鶴口澗。鶴口澗東側一座塢壁,便是為數不多獲得枋頭黑旗的區域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