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 工程院

接下來仍是一個驚喜不斷的過程,或許是早年沈哲子精力更多專注於軍政,即便偶有巡察第一線的技術生產,也都匆匆一覽、淺嘗輒止,對於這個時代的工藝水平仍有看輕。

有了這營帳中諸多實物擺在眼前,當中無論是機械的構造還是機械的內部動力都大有可觀。或許囿於基本生產方式的差異,無法做出後世那麽高精復雜的器械,但在人力操作上已經達到了一個極高的水平。

而且這些匠戶們各有專精獨到技藝,父子為繼、門戶傳承的這種傳承方式,能夠最大程度將前人經驗累積保留,同時又能保證豐富的實際操作以磨練技藝。當然,這一點是建立在長久的勞力剝削上面。

總之,說這些工匠們能夠代表這個時代最高端的生產技藝,這一點無可置疑。甚至就連那個看起來一臉諂媚的羌人校尉雷須羊,都是一位技藝非常精湛的金銅器物工匠,進獻自己親手打造的金鉔。

所謂金鉔,便是一種球形的香爐,在後世又被稱作被中香爐,用金、銅等金屬打造圓形球壁,內外環扣,在內圓裏懸以碗型爐身用於盛放炭火、香料。這碗型兩端用光滑軸杆與圓形外殼相連,重心能夠始終保持平穩而不傾斜,當外面的球形閉合後可以任意翻滾而不傾斜炭火。

沈家也算是江東豪富門戶,門下頗多技巧匠人,但是如此精良的器物,還是在興男公主的嫁妝裏才看到兩件,當時便覺得大開眼界。後來也曾稍作尋訪,但擁有此類工藝的匠人在江東卻幾乎沒有,就連苑中也只是在南渡時攜來一些。

所以這個金鉔在江東可謂十足的奢侈物,一旦坊市間有出現,多在數萬乃至十數萬錢的價格。雖然若只是取暖,什麽器物都能滿足,但此類物件仍然廣受追捧,無他,高端奢華上档次而已。

而且簡單的器物在沈哲子看來,除了那種窮奢極欲對生活品質的追求外,也體現出非常精巧的機械結構思路。

沈哲子用了一整天的時間,終於將這營地中人、物包括書籍資料都觀賞一遍,大開眼界之余,也是多有感慨。

誠然這些工匠們各自都具有不凡技藝,但局限也大,都是專精於某事,余者卻都甚少涉獵。包括這個原本的掌管雷須羊在內,除了保持自己的技藝鉆研之外,頂多只是知道何人擅長何事,在工藝應用方面的眼界可謂狹窄至極。

這應該也是長久以來在工匠技藝方面的一個缺陷,長久只是停滯在技術和工用層面,而沒能上升到成體系的科學乃至於哲學層面。

雖然說懸言物理,空口無憑,但是如果沒有理論上的體系支持,技術應用層面則就沒有一個大的提高方向。很多道理講述不清的問題,自然而然上升到玄學層次。

比如那個雷須羊在進獻金鉔的時候,其機理本來三兩句話可以講清楚,也要掰哧幾句天圓地方、五氣運行之類的歪理,大概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這種上升到意識形態層面的思辨,是一個長期導引過程,尤其涉及到對社會的根本認知層面,則就需要更加的慎重。

類似玄學或者宗教這種神秘學,於人而言其實是一種保護,對世界認識的太真切同樣是一種殘忍。哪怕到了後世科學昌明的年代,仍有許多高學歷乃至於真正的大科學家對神學情有獨鐘。想要在中古年代樹立一種完全的唯物理論體系,那是癡人說夢。

其實科學的進步,仍要源於經驗的累積和總結,觀察的角度不同,所得出的結論便有可能南轅北轍。真正的歷史拐點只在於幾個契機,當人有了更大的能力去利用自然、改造自然,視野自然不復以往。

結束了對這匠戶營地的巡察後,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當沈哲子並屬官們離開營地時,營地外尚有大量商戶鄉宗聚集於此,不過這一次他們多半要失望了,圍繞這一批匠人沈哲子有諸多設想,但唯獨不會放之私戶而為人雇傭。

半途中,沈哲子直接轉向返回千金邸別業。今天見識了不少來自北方的奇珍異貨,他也自忖家人喜好,挑出一部分公主等人或會感興趣的物件直接帶走,供她們把玩賞樂。

因為家裏多了一個渴睡的小郎君,所以家人們作息也都變得乏甚規律。沈哲子返回別業的時候夜色還未深,但整座莊園都是靜悄悄的,少有騷動之聲,就連聽命待用的家人們都不敢大聲喘氣。

其實在沈哲子看來這大可不必,整座莊園面積極大,那阿秀小兒所占不足兩尺,實在沒有必要全家上下都遷就他的作息,頂多內院稍作留意,外間一切如常即可。

但是因為有了這個小兒,他在家室內意見表態如何已經變得不重要,若是偶有分歧,甚至就連幾個奶娘都要反駁他幾句不知嬰兒作息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