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1章 寧得賢良

船抵石頭城,一股繁華氣息撲面而來。

時下雖然已經是寒冬至深,但仍無損時人往來京畿的熱情。建康城西側水門仍有極多舟船等待移入碼頭,甚至有一部分舟船將石頭城兵道都給侵占。

因為投於庾翼門下,王愆期安全總算有了保障,所以情緒也漸有好轉,此刻一身時服恭立庾翼身後,眼見石頭城附近舟船往來,便忍不住悶哼道:“石頭城乃是都下噤喉,防務首重,如今竟為賈事侵占,吳鄉陋習,逐利忘死,由此可見!”

這話自然是暗諷以沈氏為首的吳人,尤其都下如今的商賈繁榮,更離不開沈哲子的極力支持。因此庾翼聞言後也是忍不住冷哼一聲,表示對王愆期此言的認同。

雖然他防守建康西面門戶,也因此大收其利,若無他的允許放行,這些舟船絕大部分也難抵達建康,而且石頭城防務大半還是針對他所在的歷陽。但人心理就是這麽奇怪,一旦心裏埋下不滿,看法自然不同。

座船直接靠向石頭城,此前早有輕舟入稟,所以當船靠岸後,便有早已在此等候的一些台臣包括宿衛將士登船相迎。

“王君放心去吧,稍後我也要入台奏事,必能保你無恙。”

廷尉官員上前緝拿王愆期,庾翼微笑著稍作安慰,同時吩咐那幾名廷尉官員對王愆期稍作照顧。

待到廷尉官員離開後,庾翼便也下了船,於石頭城與先一步抵達的兄長庾冰匯合。

“難道只能如此?”

庾冰迎上來皺眉問道,他也先一步得知交涉結果,對此自然不能滿意。如今他在台中只是擔任一個散騎閑職,首先提議庾翼前往淮南交涉,也是希望能夠借此在台中稍作淺進,可是這樣一個結果,實在達不到台輔們的要求,反而還有可能要責怪他兄弟辦事不力。

“吳兒今時不同往日,氣盛志驕,我也實在無計可施啊。”

兄弟倆登車共往台城而去,途中庾翼將此行經歷稍作交代。

庾冰聞言後已是忍不住在車上怒罵道:“貉子真是全無信義!往年若非我家力助,其家安能為時流所納,如今弄武而顯,便是翻臉無情!”

庾翼聞言後,嘴角抖了一抖。說實話他對沈家惡感倒不如庾冰這麽濃烈,畢竟沈家也是幫助他家良多,最起碼若無沈家力挺,荊州分陜重地不可能落入他家手中。他們兄弟或是彼此有分歧,但也不得不承認,若不是庾懌在位,他們將更無立足之地。

不過他最終也沒有反駁庾冰,只是在沉吟半晌後開口道:“阿兄,我想離開歷陽投往荊鎮……”

“不可如此!稚恭你怎麽會作此想?”

庾冰聞言後當即便開口否定,繼而不乏狐疑的望著庾翼道:“貉兒最具蠱惑之能,你是不是被他什麽詐詞誘導?”

“我又不是黃口小兒,哪會如此輕易受人迷惑。只是今次一行,三兄與我傾談良久,我也因此感懷頗深。”

庾翼嘆息說道:“如今各方邊事都有創進,世道也是日重功勛。沈維周何以如此驕狂傲慢?還不是因為他殊功屢創,中興以來無有比肩之選。我久久虛任於內,今次為後輩所笑,也實在是自取其辱。”

“稚恭你這麽想實在大謬,阿雛他又懂什麽!”

庾冰聞言更是情急,甚至直呼庾條小字,言中不乏忿忿:“他本就不是什麽良才,生性浮躁有無明知,早年便被貉兒蠱惑索財於眾,敗我家門舊聲。如今在淮南也不過操持商賈俗事,長與傖夫走卒為伴,聽受幾句吹捧,便道自己已經得於顯用,其實不過貉子倉下小吏罷了。”

“那沈氏素來狡詐狂悖,本無余者可誇。就連沈維周自己,都不得不投入武用,才能勉強攪動世道,不讓其家粗鄙現於人前。我家卻並無此困,子弟俱都生於雅室,受於賢教,不必獨顯一用,自能更加從容。更何況貉兒於邊事已是高聳,你再去追趕,不正是以短擊長,虛耗才具?”

庾冰是打心底裏不願讓庾翼離開歷陽,否則他在都中將更受孤立排擠。本來二兄冒進荊州便被時人視作妄行,更加抵觸他家兄弟在台中上進,眼下他與庾翼還能相近呼應關照,一旦庾翼離開了,他可能馬上就要被趕出台城。

聽到庾冰這麽說,庾翼便又沉默下來。他之所以這麽想,一來是因為的確素來便有戍邊壯志,二來也是因為淮南此行眼見沈維周威令至斯而大受觸動,繼而便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自疑。

但庾冰說的也不錯,如今在武事方面,沈哲子早已經壯大成一座繞不過的高山,尤其今年中原大捷、收復河洛,直接將勢大一時的羯趙打成半殘。時流若想獵功,首選自然是沈氏所鎮的淮南。

而荊州那裏,二兄庾懌也的確只是勉力維持,各方派系互有爭執,庾翼若是去了,也未必就能即刻得到重用,說不定轉頭又要投入長達數年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