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2章 教子不善

聽到沈哲子如此羞辱,諸葛甝與蔡系俱都不能淡然。

雖然以他們各自家世名望,不至於因為幾句惡評便前途盡毀,但沈哲子如今乃是宇內公認的賢流翹楚,尤其在年輕人當中所擁有的影響力,甚至連他們各自父輩都遠遠不及。一旦這種評價流傳出去,他們必會長久受人譏笑蔑視,想要將形象扭轉過來則千難萬難。

“我等才具優劣暫且不論,倒要請教梁公,為何要……”

蔡系也知自己在話語權上與沈哲子完全不在一個層面,避開這一點不談,轉而打算詰問沈哲子為何要兵圍戍堡,以加重淮南王對其人的惡感。

不過話講到一半,便被身旁的諸葛甝拉了一把給打斷。

諸葛甝略帶不滿的瞥了蔡系一眼,心內甚至隱隱有些贊同沈維周的評價,當然只是蔡系。當下這種情況,是有多蠢才會再將話題往這方面引?這不等於明擺著告訴淮南王,若沈維周果然心懷惡意的話,不要指望他們這些人搭救,能夠趕到收屍就不錯了!

“梁公此論,恕我不能苟同。台省、軍鎮各領職事,所需人才自然也各不相同。誠然目下邊事勇進使人心振奮,但江東也自有台輔諸公領袖群賢,維穩時局,民生大治,為社稷夯實根本。梁公言中只重邊功卻無視德政,是否略顯偏頗?”

阻止了蔡系後,諸葛甝上前一步,振振有詞道。

然而沈哲子卻根本沒有與他辯論的興趣,垂眼望了一望,旋即便望向淮南王,笑語道:“我方自河洛歸來,便得苑中傳訊言是大王將要北進賀私,欣喜之余也難免惶恐,不過懷抱添一玩物,不意竟得大王屈尊垂望。”

淮南王看一眼被晾在一旁而臉色漲紅的妻兄,心內忍不住一嘆,有心想要關照一二,但一時間也不知該要說什麽。

更何況站在自家這個鋒芒必露的姊夫身旁,他心內壓力自生,稍顯局促的笑了一笑,欠身說道:“姊夫不必過謙,即便不言你於社稷壯功,彼此至親牽連,阿姊能為貴府誕下佳兒,母後也是欣慰不負功臣門戶,所以遣我私禮來賀。我也素來親睦阿姊,敬重姊夫,受此托付,賀喜之余,也是希望能得姊夫一二點撥,不作虛榮無益之人。”

“此前諸事繁勞,不便遠出相迎。況且河洛軍事未定,我也不敢以私情而迷眾望,所以循儉相待,還望大王勿罪。”

沈哲子對此前冷落稍作解釋,又指著身後那稍顯簡樸的居舍說道:“此方戍堡,若只單以材用論,自然不配王儀。但這正是淮南將士養武壯氣所在,王命加身,不敢辭險,勇行趨北,戰必勝,攻必克,胡虜雖眾,無能敵者。請大王稍棲於此,也是希望大王能有感此間烈氣,知我淮南將士勇貞之心。”

淮南王聽到這裏,神態更顯恭謹,垂首道:“姊夫舊年妙文佳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我也常誦之自誡,受教良多,又怎麽會因際遇優劣反怨望國之功士。我也聽說早前姊夫為求盛功破敵,不惜輕簡入險,以身誘敵,因是而成黎陽壯功,這正是我需要法從的表率。”

對答之間,沈哲子也在審視觀察淮南王,年初雖然都中有見,但彼此也無深談,如今沈哲子倒是明顯感覺到淮南王的成熟,持禮恭謹,應答之間要比皇帝得體得多。

不過他也感覺到淮南王一個極大的問題,那就是恭謹的有些過分,或許在皇太後看來,這正是淮南王出色所在。但沈哲子卻感覺到淮南王與其說是恭謹知禮,不如說是習慣性的順從,乏甚主見,很容易就被人牽著鼻子走。

就像眼下來說,淮南王看似應答得體,但僅僅止於對沈哲子話語的回應,除此便無其他。像是旁邊被自己羞辱一番的諸葛甝,既是其妻兄,又是府下重要屬官,淮南王若是真正的成熟,無論如何總要幫忙聲援幾句。

但他卻止於對答而已,話語根本不作延伸。可見他在待人接物方面,仍然只是流於淺表。如果只是一個尋常門戶少年,能做到這一點已經算是合格,但是作為一個宗王,尤其被皇太後頻頻弄於台上,則就實在稚嫩、天真,乏甚本質上的長進。

而淮南王這種流於淺表的模樣,由此也折射出皇太後的淺薄。這種小白羊一樣的兒子,如果真的是愛,養在深閣中都擔心橫禍臨頭,居然還敢放出來屢屢蹈舞於時局中,也真是有幾分無知者無畏。

如此看來,皇帝之所以還能有幾分天性保留,也真是要感謝他早早登極臨位,令皇太後有所顧忌,不敢過分的幹涉修剪。而淮南王則就沒有這種運氣,一張白紙被皇太後由其性情,任意的塗抹成為一個金玉其外、腹中空空的兒子。

想到這裏,沈哲子也不由得慶幸自己結婚得早。雖然他也不奢求公主有多豐富的內秀才蘊,但是夫妻情篤也少不了那種內在的投契與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