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0章 幼子狂志

離開公主的居室,天色已經極晚,沈哲子原本還打算再召沈勁來談一談,但見天色如此,便也作罷,此前雖然在公主室內小睡片刻,但也不足彌補這大半年來的消耗,眼下又是倦意湧上來,索性直接去到旁邊的居室入睡。

第二天一早,大概是沈哲子歸鎮的消息還未擴散開,又或者即便有知情者也不敢貿然登門打擾,因此整個別業內外尚算清靜。

沈哲子雖然歸家後有所放松,但長久以來的嚴格坐席,生物鐘也極難打亂,清晨便就起床,並沒有臥床安養到日上三竿。

沈勁這個小子倒是識趣,沒有等到阿兄主動相召,早早便在門外等候。

沈哲子洗漱完畢後,便讓沈勁進來一起用早餐。沈勁這會兒低眉垂眼,偶或偷眼望向阿兄,神態間滿是忐忑。

沈哲子眼見這一幕,也是不由得感慨自己在這個小兄弟面前,大概已經是一個不近人情的嚴厲形象。其實早在北地督戰時,他便發現自己情緒上的確是出現了一些問題,過於壓抑自己,喜怒不形於色,不如早年那樣平易近人,身邊無論新人舊人,在面對他時多是謹慎小心,不敢松懈。

原本沈哲子還覺得應該是自身壓力過大,須知淮南今次用事,看似態勢要比早年石虎南侵好得多,但是由於所圖甚大,這對沈哲子而言也是賭上前程一戰。

一旦不利,且不說自身禍福興衰,最起碼未來數年之內,江東都將再無大舉北伐之力,要坐望北伐良機逝去。

如今這段歷史由於他的介入,早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但是許多基本的規律還是存在。比如盡管有著淮南軍的強力幹涉,但河北最終的贏家仍然是石虎。

石虎這個人確是暴虐殘忍,但能力上其實也不弱,比如眼下,在明知晉軍不會繼續深入河北經營之後,也並沒有再一味執念的南侵,而是返回頭去繼續向後方發展。

沈哲子從河洛歸來之前,便聽說石虎已經向遼地用兵,與鮮卑慕容迅速交惡。起因似乎是因為石虎此前為了聯合諸胡力量,以王號誘惑慕容皝,結果晉軍在河北兜了一圈又直撲河洛,以石虎性格,自然不可能給慕容皝這麽大便宜。慕容皝自然惱羞成怒,結果他還沒有怎麽樣,石虎已經搶先出兵,甚至就連此前率軍助戰的慕容恪都險些被殺於軍中,重傷北逃。

慕容家在後世名氣不小,而且慕容皝並其膝下幾子都被描述做戰無不勝,英雄無比。但是說實話,石趙與鮮卑慕容的交鋒,沈哲子並不看好慕容皝。

首先戰爭打得並不是區區幾個所謂英雄人物,尤其這種牽涉到部族運勢的對戰,鮮卑慕容氏底子太薄,當兩趙相爭時,其族尚還只能在邊寒地帶收撿一些殘湯剩羹,綜合實力上絕對不會是石虎的對手。

而且眼下的慕容氏還陷於內鬥中不能自拔,慕容廆死後傳位慕容皝,但其另一個兒子慕容仁卻不服氣,直接割據於遼東。

這種看人內訌的熱鬧,沈哲子挺樂意去湊,他一方面阻撓慕容皝在江東尋求名義支持,一方面暗裏資助慕容仁,還不忘派船去遼地招募運回許多早年因戰亂而流落遼地的難民,搞得慕容皝很是雞毛鴨血,原本早該平定的內亂居然延續至今還未平定。

慕容仁眼下在遼地的勢力,並不遜於慕容皝多少,慕容皝如今也是艱難,想要謀求各方面的援助,否則不至於要與虎謀皮。憑其所掌握半部慕容氏勢力,後方還有一個隨時準備取而代之的慕容仁,完全不是石虎的對手,若非遼地白山黑水的險惡地形可供托庇,只怕連存在都很艱難。

沈哲子樂得觀看這種狗咬狗戲碼,此前又派遣使者去慕容皝處,表示只要慕容皝低頭納質,他願意幫忙對石虎稍作牽制。不過使者要從海路抵達遼東也要很久,希望慕容皝能夠熬到那個時候。

話說沈哲子還挺樂意見一見慕容皝那小兒子慕容霸,若真被派來作為人質,若真教而不善,不妨直接弄死。其人或是前程遠大,但對於此類以晉人血肉賣弄功業的異族之類,就算直接搞死,沈哲子也全無心理負擔。

余者還有關中氐羌苻、姚之流,有機會倒也都可以這麽做一做。眼下而言,遼東還是偏遠之地,但關中已成圍困之勢,對於直接斬斷這些胡酋後嗣傳承,沈哲子倒是極為樂意。

不過他也知關鍵還是自身要硬,五胡醜類次第而興,有其一定規律,那些揚名者就算是世道翹楚,也是應運而生,而非運勢集於某人而興風作浪。即便搞掉那些人,自身若實力仍不夠,未必沒有替代者興起。

想到未來那些競勇的胡酋,沈哲子視線又落在自家小兄弟身上,他想了想,特意用比較柔和的語調說道:“阿鶴,這麽說你是已經決定不再入馨士館進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