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3章 白身督軍

滎陽晉軍大營內,沈哲子端坐於營帳內,座前郭誦深跪於地,帳內便再無旁人。

“末、末將辜負大都督信重,未能察知賊軍異動,未能嚴制將士,未能穩鎮鄉情……”

郭誦剛剛從戰場上退回,甲衣未除,血跡斑斑,甚至連傷情都還沒來得及處理,便匆匆入帳請罪,言中充滿愧疚,更是不敢擡頭望向沈哲子。

“郭侯之錯,只怕還要加上一樁,王師兩萬余眾,次第補入廣武四邊,大凡稍有戒心,豈會懵然無覺?”

眼下私室相對,沈哲子也並不刻意再給郭誦保留什麽面子,在其言後又加了一句:“若是尋常戰將,功過孰重,據實以論即可。然而郭侯你,實在是不應該。”

“請大都督責罰,以明軍紀!”

郭誦聽到這話,頓時又將頭顱深埋澀聲道。其實同袍各軍的調度,他是有所察覺的,畢竟他所駐守的廣武營區範圍不小,且周邊多鄉眾集結。

不過當時自己既受困鄉情所擾,心內又不乏忐忑,甚至隱隱猜測友軍調動乃是不乏取代他的意思,甚至怯於去見沈哲子坦言相陳,將這件事當作一樁禁忌,不敢多看,不敢多談。

“且不言郭侯之過,其實這一樁事,我也有錯。以亂相誘,四面伏擊,在陣督將居然臨戰尚且不知。”

沈哲子講到這裏便嘆息一聲,從席中站起行至郭誦身畔,避開他肩臂創傷將之扶起,而後退了一步望著郭誦,沉聲道:“我是在等郭侯入營進策,或是前來相詢。不意戰事發乎猝然,也多賴郭侯臨陣巧應,才使賊軍未能深虐,全殲其眾。”

“大都督,末、末將實在慚愧……”

郭誦聽到這話後,神態更顯扭曲,旋即便要再次拜下,但因手臂仍被沈哲子托住,身形趔趄不穩,他頭顱垂得更低,澀聲道:“末將實在、實在是……”

“相知經年,我豈不知郭侯何等性情。只是這一次,你我俱為雜念所誤啊。”

沈哲子自然明白郭誦要說什麽,只是有的念頭可以想,言語實在不好表達,尤其郭誦眼下心緒正是紊亂,更不知該要如何講明白自己近來所困。

廣武伏兵,只是沈哲子一貫謹慎使然。他雖然不是什麽擁有神鬼奇謀的軍事天才,但卻明白大勢每崩於細節的道理。

黎陽一戰幾乎未損一兵一卒便摧垮石堪數萬之眾,更是生擒石堪,攻取鄴城,甚至就連沈哲子心情都難免浮躁,更不要說那些將士們。

不過沈哲子有一樁好處那就是每當這種將要得意忘形的時刻,便會下意識想得更多,尤其在抵達虎牢關的時候,難免會想起圍繞這一關城的經典戰例,比如李世民大敗竇建德。

其實與郭誦出現溝通障礙,也確如沈哲子所言乃是雜念所誤。如今淮南眾將尤其是督護一級的將領,郭誦可以說是沈哲子第一個主動招攬而來,彼此之間除了上下級關系之外,更有一份相識於微的交情。

像是此前郭誦主動請求鎮守滎陽,沈哲子盡管覺得郭誦並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但還是遷就他,也算是對自己心腹嫡系的關照。結果就是當王師主力抵達滎陽、成為晉軍大本營之後,這裏暴露出了很多的問題。

早在此前,大軍在征用滎陽土地、渡口等各種資源的時候,許多鄉豪跳出來以郭誦為借口而施加阻撓。而淮南軍上下又都知郭誦乃是沈哲子真正的嫡系,難免會有所忌憚,因此便出現許多本可避免的糾紛與拖延。

如果僅僅只是淮南軍一部至此,沈哲子也不至於為難,直接摘掉郭誦督戰鎮守的職位即刻。可是眼下還有徐州軍在一邊看著,那些軍頭們心思要更多,沈哲子便不得不考慮用力尺度的問題。

他是在等郭誦主動前來表態,屆時或一笑置之,或略施薄懲,憑他與郭誦之間的信任度,這一點相容是足夠的。

但郭誦只是派人前來,並不親自面陳,不知是擔心自己去位後沈哲子會在滎陽大開殺戒以申戒令,還是自覺羞愧、無顏入稟。中間隔了這麽一層,這就讓沈哲子不好處理,如果直接拿到明面上來,他也沒辦法顧全郭誦的顏面而有所包庇。

所以,這段時間裏沈哲子對郭誦也是不乏忿怨,覺得郭誦有虧舊誼,不能體會他的苦心。

可是今天在見到郭誦如此態度,沈哲子又漸漸體會到郭誦的為難。其人大概也明白自己此前決定有欠考慮,因此而加倍內疚。怯於直面自己之余,也不乏其他的考量。

哪怕沈哲子自己都沒有覺得,隨著他權位越高,即便不刻意作態維持,但喜怒越來越不形顯於外,也給麾下眾將們帶來更大壓力。不要說郭誦等將領,就連家中沈牧、沈雲等堂兄弟們,在見面對答時仍是親近不足,敬畏有余。

比如今次河北之戰,沈哲子大力提拔謝艾、蕭元東等年輕將領,被淮南軍上下視作青壯崛起、取代老將的一個跡象。沈哲子的意圖的確是重用青壯將領,但遠未達到取代老將的那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