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5章 殊功難舍

夏日白天的黃河,顯得異常壯闊,浩浩蕩蕩的河面上偶或出現一兩個不大的河洲,上面長滿了茂盛的蘆葦,一些不知名的水鳥在蘆葦叢上盤旋棲息。尚未變成後世渾濁黃湯的河水如今還存幾分清意,看似平靜的河面下暗流湧動。

看似平靜的河面上,一支船隊向北面疾行。在數個時辰之前,他們也是循著這條水道行過,只是方向不同。與去時相比,整支船隊顯得淩亂許多,再無那種氣勢如虹的畫面,甚至就連船只上懸掛的旌旗都顯得無精打采。

“沒想到、實在是出人意料,沈維周居然親臨此處……”

田尼所乘坐的戰船上,幾名將領坐在艙室中,一個個垂頭喪氣,甚至就連呼吸都頗為壓抑,唯恐田尼那血絲暗結的雙眼望向自己。就這麽沉默了將近半個時辰,才有一名將領拍膝喟然長嘆道。

“是啊,靈昌津不過孤弱之眾,誰能想到沈維周居然敢親身犯險,坐鎮於此……”

隨著那一聲嘆息之後,艙室中的壓抑氣氛才被打破,另有其他幾名將領也都嘆息說道,語調充滿惋惜。仿佛今次的功敗垂成,完全系於沈維周一人,如果不是其人坐鎮靈昌,此戰絕不止於功敗垂成。

田尼坐在正當中,聽到眾將如此愧嘆,臉色變得更加陰郁,滿臉的陰鷙顯示出心情之極度惡劣。他也是在下令撤退之後,才知淮南沈維周正在靈昌津營壘中,也知自己那一時的退縮,究竟錯過了怎樣一個重要的機會。

沈維周居然在靈昌津軍營中!田尼在得知這一消息後,牙關幾乎咬碎,心內之悔恨幾欲斷腸。雖然此前陳實匯報軍情時便說過沈維周便親自坐鎮於酸棗,但田尼對此只是姑妄聽之,根本就不相信。

此前籌劃這一戰最大的目標,他也只是想要打亂淮南軍在黃河南岸的諸多布置,同時爭取一個打敗淮南軍的名氣。

在他看來,黃河南岸的淮南軍,僅僅只是一部孤師而已,就像他自己如今絕對不會再身先士卒的沖鋒陷陣。

沈維周其人無論身份名位都是他不能比擬的,本身就是江東高門嫡長兼為南朝帝婿,而且又是踩踏著中山王石虎而揚威於南北。

這樣的人,無論在南在北那都是需要重點保護,哪怕身抱微恙都會令屬下人眾驚悸不已的人物,居然就這麽以孤弱之眾而佇立於黃河前線險陣之地!

如果當時堅持一下,未必沒有勝算……

田尼之所以下令撤軍,一則是心憂於汲郡老巢的安危,二者也是為靈昌津那一部淮南軍兇猛反撲之勢所懾。

原本在他的計劃中,是要集中優勢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開淮南軍在黃河南岸的防線,然後再挾此勝之威,在魏王那裏贏得更多的重視,從而掌握更多的河北兵權。

淮南軍在靈昌津早有防備,這已經是變數之一。而後在作戰中,未能以微弱代價而攻下這處渡口,反而在淮南軍的頑抗之下損失慘重,尤其是自己的嫡系軍隊傷亡巨大而其他軍頭部曲則怯懦避戰,這已經逼近了田尼的底線。

結果淮南軍居然趁著汲郡虛弱之時向河北發動進攻,直接威脅汲郡根本,這便完全超出了田尼心內底線。

如果河南戰事進展順利的話,他倒也願意再堅持一下,最起碼拿下靈昌津意味著他此次出征並非徒勞無功,然而淮南軍最後那一場慘烈的反撲讓田尼徹底斷絕了這個念頭。

說到底,他這次出兵最主要目的並非占據靈昌津,只是貪圖挫敗淮南軍這一威名。在鄴城沒有大舉增援的情況下,他就算拿下了靈昌津和酸棗,也不可能放棄河北根本而頑守河南。

靈昌津敵軍的頑強,完全超出田尼的預想,同時汲郡又面對著極為嚴峻的威脅。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就算損兵折將繼續進攻靈昌津,那也是以汲郡的安穩為代價,實在太過沉重,更不可能獲得魏王的嘉許。

在那樣的情況下,承認自己此次軍事行動的失敗,盡快回救汲郡以止損,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但這一切的前提,在於靈昌津對他而言乃是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可是,沈維周居然就在靈昌津岸上營壘中,這意義就完全不同!

在如今的羯國內部,雖然眼下內亂原因諸多,但眾所公認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中山王石虎南征的失利。而打敗中山王石虎的,正是沈維周!

田尼可以想象,如果他能將沈維周擒獲斬殺,將會獲得怎樣驚人的回報。最起碼,就算汲郡被淮南軍摧殘破壞一空,他手握如此重功,魏王也絕對不會怪罪於他,而他也會憑此一躍成為河北之地最為耀眼的將星!

要知道中山王石虎在羯國內部威名養成,絕對不是一時勝敗、旬日之功,那是長達十數年南征北戰所積攢出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