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0章 死戰無退

謝艾加入淮南都督府,算起來已有數月之久,而且剛剛加入都督府內,便擔任主簿這樣一個雖然位卑但卻權重的職位,負責掌管整理都督府內軍政文書,是絕對心腹的待遇。

但加入都督府這麽長時間,其人只是謹守本職,一直沒有發出什麽引人關注的言論看法,久而久之,都督府一眾屬官們對於這個所謂涼州賢士漸漸有所忽略。

但沈哲子卻是知道謝艾有著怎樣的稟賦,而且也看得出其人盡責之余也在努力通過這些往來文書加深對淮南都督府的了解。對於謝艾這種態度和作法,他是比較滿意的,隨著淮南日漸顯重,前來投靠都督府的人也越來越多,不乏以賢士自居者,每每豪言引人關注,頗有嘩眾取寵之嫌。

然而謝艾乃是沈哲子親自招攬入府,本身還能保持這種不驕不躁的態度,不以狂言彰顯其能,實在難得。

所以對於謝艾的首次進策,沈哲子也是分外關注,尤其這一進策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所以他是真的想聽一聽謝艾力據為何。

“王師厚積數載,天南已成豐邑,北伐以來少有匹敵。此誠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郭侯威懾成臯,蕭郎俯拾酸棗,概如是也!上兵取勢,正宜雄發勇振,不宜自守自遏。”

眼見都督望向自己,謝艾也是略有慌亂,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發言進策,所以難免會有忐忑。

講完這一句話後,眼見都督目露嘉許,謝艾才略有淡定,繼續說道:“壯士可用,此為其一。王師銳進,勢不可遏,決勝以速,攻其不備,此為其二。”

聽到了這裏,席中頓時有人舉手表示不同意,乃是淮南老將喬球:“謝主簿所言王師軍壯,這一點倒無可疑,王師北進旬月之間便飲馬於河,誠是壯舉。但若說決勝以速,攻其不備,這就略顯自欺罷?王師北進以來,南北已經俱為所動,如今又連克河北石賊數城,怎麽可能再取勝於不備?”

聽到喬球質疑,謝艾頓了一頓,然後望向沈哲子,見都督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然後才又說道:“喬將軍所言確是常理,王師大舉北上,賊眾豈有不知之理,但觀其跨河所置,言之不備也無過錯……”

沈哲子聽到這裏,心內已經忍不住暗有稱許。此前無論是他自己,還是與諸將指定今次整體的作戰計劃的時候,其實都犯了一個不大的錯,那就是過分將石堪代入自己的立場。在他們看來,石堪是必然謀求南來,而且形勢應該極為緊迫。所以他們一直以來所做的準備,都是集結重兵於河南,而後與石堪展開大戰,甚至在抵達黃河之前就有可能爆發大戰。

然而石堪或許對形勢認知沒有那麽清晰,或許所轄部眾掣肘太多,在河南所布置的兵力真的是微乎其微,而且就連這些兵力,只怕都是各部將領們私自派遣,首先在地域上達不到守望相助的防守需求,太過分散,其次在兵力上似乎也不是在將淮南軍當作對手。

這一點,督戰扈亭的胡潤最有發言權,在沈哲子示意下,將此戰過程始末詳細講述一遍。從其描述中可知扈亭這一部敵軍,無論是在軍備武裝上,還是在資用準備上,都不符合長期據守的標準。

換言之他們應該根本沒有意識到淮南軍會在這個時間段發動進攻,否則那就太過自大了。雖然淮南軍到達的僅僅只是前路萬數人馬,但如此粗疏的備戰情況也真是找死。

這樣一個事實,分析出來其實並不困難,或許此前他們還不相信,但眼下已經兵臨河南,所面對仍是這樣的對手,可見事實確是如此,石堪真的沒有將淮南軍當作需要嚴陣以待的對手,或者最起碼在這一個時間段沒有。或許其人對淮南軍有重視,但這一份重視並沒有落實在具體的軍事行動上。

對於這樣一個分析所得,淮南眾將俱都有些無法接受,因為事到如今,淮南軍的作戰目標已經極為清晰,數萬人馬北上就是為了要與石堪惡戰於黃河,但對方似乎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竟是一副不設防的姿態。

他們自然不相信石堪會是這種識見不明的庸類,要知道石堪有今時今日的名位絕非僥幸,那也是真刀真槍拼殺出來的,即便沒有北上繼承石勒部分遺產的際遇,早年在淮北也是將整個徐州死死壓制住。

“會不會是其人示敵以虛,誘人深入?”

喬球繼續發問道,畢竟淮南對於鄴城的情況掌握也不太清晰,極有可能石堪故意在河南擺出不設防的姿態,而在河北陳設重兵,等待淮南軍自投羅網或者半渡而攻。畢竟在地理上而言,黃河地近鄴城,乃是石堪的主場,以逸待勞,占據著絕對的優勢,做出怎樣的布置都不為奇。

沈哲子聽到這個問題,也饒有興致望向謝艾,這其實也是他遲疑難決的原因之一。畢竟以淮南軍當下實力,以及春末以來的大舉動作,任是何人都不能如此忽視。就連更往北的石虎都有所洞見,主動將軍力往河北收縮。石堪身處首當其沖之地,若真視而不見,那真是令人匪夷所思。